“抱歉才没用。”问海清学着问月鼎的模样摸额角,又学着问海晏跺脚。
“你应该说大恩大德无鱼回豹,以身....以身什么来着?”
她掰着手指头。
爹爹和她讲的神仙的故事里,都这么说。
说完后,月月哥哥就会很幸福啦。
“海清还小,咱们不说这些。”
她还在思考,就被问月鼎急急抱走:“走,让二哥哥带你去看齐叔叔养的白色大猫猫。”
试锋里面养了几只千年白虎,小妹之前特别爱看。
“对,大猫猫!”
问海晏接过懵懂的妹妹,麻溜地跑开了。
临走前,没忘瞪许尧犬一眼。
“哎呦,以身相许~”
齐改口无遮拦,看小孩都走了,憋着笑夹嗓子揶揄:“你们的大恩大德都报到这......”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问月鼎点了哑xue。
“抱歉,我妹妹年纪小,她不懂这些。”
问月鼎哭笑不得,忙同尧犬道歉。
“童言无忌。”
尧犬局促之后,十分大度。
“呜呜呜!”齐改在旁边愤怒地手舞足蹈,问月鼎才给他解了xue。
能说话后,齐改的嘴又开始欠。
“干什么?”
他抱胸后退防着问月鼎点xue,继续嚷嚷:“人家还没以身相许,问公子这就....”
尧犬似笑非笑掏出一把锃亮的刀,直挺挺对着齐改。
这就开始混合双打了。
“.....就没什么。”齐改脊背一凉,忙岔开话,“衍灵谷那边拿不定主意,非要你去看看午炬之,他们才肯判。”
“你要不要现在去一趟?”
“去,正巧没事。”
怕齐改接着嘴欠,问月鼎应了。
午炬之被压在试锋的牢里,已经没了初见时那副仙人样。
他穿着粗陋的麻布衣,被捆仙索和铁链层层拴住,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神色复杂的衍灵修士。
虽有不忍,但衍灵修士们默不作声。
很少有人会用严苛态度对待医修,可午炬之实在是罪无可赦。
看到问月鼎的瞬间,披头散发的午炬之这才有些波动。
“问公子,抱歉。”
他声音很干,却还没救完尧犬后筋疲力尽的承渡嘶哑。
“卷你进来,并非我本意。”
“你更该和你师兄道歉。”
地牢阴湿,问月鼎示意尧犬点亮一旁的火烛。
“不,我亏欠的只有你和衍灵谷。”
铁链发出脆响,听到承渡的名字,午炬之眼眶发红:“异族该死,大师兄这种出身好的人,根本不知道魔害得我们人族百姓多苦。”
饿极的魔族流寇闯入村庄,他们杀了他全家,差点也杀了他。
“你说他不知,可他在困苦之地待的时间比你更长。”问月鼎看着跪倒在地的他,冷静提醒。
“别忘了,若他不懂生灵疾苦,你根本就不会被他拯救。”
正是承渡频繁出入贫瘠之地,才能救回一个个困苦中人,给他们新的生路。
“我清楚他是我的恩人。”午炬之平静了些,“所以他只要肯回衍灵,他依旧是最好的师兄,我敬他爱他。”
“可他受了那群低贱魔族蛊惑,执迷不悟!”
闻言,尧犬微不可闻皱了皱眉。
“若我有能力修剑道,我定会斩尽天下妖魔,求他归宗。”
午炬之的声音嘶哑,在石壁间回荡。
“放弃魔....多么轻易的事,可他就是不愿做,这都不愿做,他怎能怪我心狠!!!”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落下,是同样红着眼的木茭。
“混账!”
“贵宗打算如何处置他?”
问月鼎平静问木茭。
“打散修为,打入衍灵藤木监牢。”
闭上眼,木茭狠心道。
内丹破碎的修士只剩几年好活,和缓期的死刑没区别。
“我认为可行。”
没心思听午炬之输出愤怒,问月鼎转身离开。
衍灵需要他的态度,这便是他的态度。
他为承渡感到悲哀,也庆幸承渡并不在场。
走出黑黢黢的监牢,问月鼎这才发现,承渡一直站在不远处发呆。
监牢里的话,他大抵能听到些。
问月鼎神色缓和,劝道:“前辈,勿要为伤害您的人难过。”
“我知道。”承渡强颜欢笑,“我只是在想,是不是我教得不够好。”
明明午炬之小时候,会跟在他后面不肯走,会心疼替受伤的他包扎,一口一个大师兄。
“大师兄,这回出门带上我吧!”
“大师兄,您怎么又受伤了?”
“师兄,师兄....”
那仿佛还是没多久前的事。
“您只是放不下他。”问月鼎温声道。
“因为放不下,所以才找自己的问题,来佐证他或许值得。”
“你说得对。”
承渡看着掌心的菩提:“我放不下他,也放不下衍灵谷。”
“离谷多年,我一直保留着修道时的习惯,完全不像个佛修,从不诵经也不化缘。”
所谓带发修行,也不过是想和过往做切割的借口。他舍不掉过往的缘,自然也无法教会红佛泪真正的仁善。
“医者仁心,仁善者天下爱戴。”
问月鼎认真道:“您看,红佛泪是佛家的宝贝,它愿意承认您,您就是佛修。”
红佛泪配合地闪了闪,安慰着失落的承渡。
“佛在您心,道也在您心,二者不冲突。”
“不用对我用敬称。”
沉默半晌,承渡握紧拳头。
他释然道:“我大你上百岁,却想得没你透彻,也没你清醒。”
”你我是友,唤我承渡就行。”
“好,承渡。”问月鼎笑。
“愿你此行万事顺遂,所到之处,皆无疾灾。”
左丘允雷厉风行,不消半日便处理完了要同试锋商谈的各项事宜。
试锋原本想借两家碰面大办三日宴席,被问月鼎先借口自家父亲不在,算不上齐整的两家人,再用一晕二困三头疼的法子喊累,给推脱了过去。
问海晏正在突破的关键期,要回宗继续闭关,就算再不舍,也到了他和兄长分离的时候。
明鹫宗修士们临走那日,问月鼎拉着弟妹和左丘长老,在福满楼聚了一餐。
饭桌上,老人家的态度不再古板,可还是改不掉絮叨老毛病。
“少宗主出来也有几月了,修为可有长进?”
饭吃到一半,听到这话的问月鼎脊背一凉。
他搁下筷:“往上了一个小境界,眼下学生修为是金丹二重,即将三重。”
这还多亏了尧犬。
为给他治病,他硬生生逼得自己一夜一个半小境界。
要是没这一出,他真不好和长老交待。
“不错!”左丘允面露赞许,“出门在外,还算有收获。”
“那你可还.....”
“长老,您吃菜。”
收到问月鼎求救的眼神,坐在左丘允旁边的问海晏连忙给他夹菜:“好不容易聚一聚,不差这一时半会。”
“也是。”左丘允捋着胡子轻叹。
“别光顾着我,二公子,你打小就不爱吃菜,也该多吃点,要我说.....”
这下,强颜欢笑的人轮到了问海晏。
旁边的问海清眼珠咕噜噜地转,她趁长老不注意,偷拿了平时不让多吃的糖糕。
还没忘记给两个哥哥一人一个。
一个时辰后。
“出门在外,别委屈自己,也要能吃苦。”
左丘允背着手,说着问月鼎听得耳朵起茧子的话:“你要记得你的身份,要行正道之事,也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是。”
问月鼎装得低眉顺眼,眼神已经往旁边偷瞄。
角落里,尧犬提着两盒刚出炉的糕点,鬼鬼祟祟地藏了起来。
这一幕,被问海晏看在眼底。
他如临大敌。
他就知道,兄长是被迷了眼!
“月月蝈,再见啦!”问海清拿着问月鼎买的糖葫芦,高兴地同他挥着手,“记得要想清清。”
“好,大哥每日都想。”问月鼎蹲下身,轻抱住她,“大哥不在家,有事找二哥和爹爹。”
“等哥哥给你寄信,寄好吃的。”
“好!!”
“哥,路上保重。”问海晏从怀里掏出一包不明物体,严肃地塞给问月鼎。
“离了暄城,若是你走得太远,我不好来看你。”
“这是我早上做的糕点,你记得吃。”
“行。”
看着已经变形成菊花的桂花糕,问月鼎强忍着才脸色未变,“最近柳絮到处飞,你对粉尘过敏,别在外头多留。”
“.....嗯,知道了。”
张开双臂,问海晏用力抱了抱兄长。
他凑在问月鼎耳边,忿忿低声道:“离许尧犬远些,我看他肯定不安好心。”
财色他哥都不缺,偏偏他哥还不自知,还很容易被骗。
这让问海晏很头疼。
“海晏,我已十八岁了,有分寸。”
问月鼎无奈。
他弟弟向来懂事讲礼,怎么对尧犬这般有敌意。
临走前,问海晏还没忘记再瞪尧犬藏身的巷子一眼。
问海清不明所以,学着他瞪,却因长得太可爱,毫无威慑力可言。
“再见————”
等问海晏消失不见,问月鼎这才钻进巷子。
他约了尧犬去买衣物,让尧犬来时帮他买点糕点,原本是正正经经的事,现在弄得像见不得光。
“你弟弟走了?”
尧犬倒是在伏异司待得久了,对偷摸办事接受良好。
“是。”
问月鼎打开盖,里面是洒了芝麻,黄澄澄的蛋黄酥。
弟弟胃口大,妹妹又爱吃甜食,他方才让着他们,都没怎么吃饱。
本来就是让尧犬对付着买点,他买的居然是五味斋的招牌。
齐改先前还和他抱怨过,蛋黄酥好吃是好吃,排队一个时辰起步。
他递了一颗蛋黄酥给尧犬:“辛苦你了。”
话一出口,问月鼎顿觉不妥。
听起来.....更像是私会了?
尧犬也面色凝滞了一瞬,但很快如常。
“没排多久。”
几日过去,他的状态好了不少,尾巴没翘回来,至少也不再耷拉。
“走,成衣铺子再过半个时辰就得关门。”
“远不远?”
问月鼎下意识地犯懒。
“不远。”尧犬眼中带了笑,“要是远了,你不得挪不动步子。”
“跟我走就是。”
他没带问月鼎往街上跑,而是七拐八拐钻到了巷子里。
年轻就是好,排这么久队,还能健步如飞。
问月鼎揣着糕点在他后面感叹,全然忘了自己就比尧犬大两岁。
“到了。”
来到家没招牌的铺子前,尧犬敲响半掩着的门。
“缕娘————”
“来了!”
开门的是个瞧着四五十岁的女人,她穿着布裙,头戴荆钗,看起来很干练。
“给他找几件衣服。”
尧犬把在看路边蛐蛐蹦跶的问月鼎推上来。
“嗯...大户的公子。”
女人上下扫了他一圈,为难道:“我这可能没他好穿的衣裳。”
这小公子腰上的血珊瑚都够盘她一间店了,她想挣这钱,有心无力。
“不用太好。”问月鼎忙道,“朴素些就行,粗麻布衣也无妨。”
“麻布不行,你穿不了。”尧犬打断他。
“缕娘,您别听他瞎说,给他找棉织的。”
“好嘞!”女人被他俩吵吵嚷嚷逗乐了,忙进屋。
“我收拾下,你们稍等。”
“我怎么穿不得了?”
问月鼎侧目看尧犬。
他来买衣服,倒成尧犬给他挑了。
“把手伸出来。”
尧犬伸出穿着粗麻布手衣的左手,拿自己手背在问月鼎手背上轻蹭了下。
立刻就是一道红印。
少爷就是娇贵。
“你对麻布过敏。”
尧犬忍笑:“在满稻村对付活尸那会,你让麻布擦得半手红,自己都不知道?”
阳光下,他的金瞳熠熠生辉,总算有了几分先前的张扬模样。
“多谢了。”
问月鼎诚恳道。
他当时困得厉害,真没注意到。
出了这点小插曲,他开始考虑尧犬先前提议同行的可行性。
自己在生活上多有疏漏,和尧犬同路走,或许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思考的功夫,缕娘一手捧着五六套成衣,一手招呼他们进来。
出乎问月鼎的意料,几件成衣虽然价格很低,但上身很舒适,样式素淡又不粗陋。
“缕娘在这开了二十年了,附近的贩夫走卒、寒门学子,都从她这购置衣物。”
看着一身素白衫的问月鼎,尧犬十分满意。
“只有小巷子里,才能找到便宜又好的成衣。”
“本来都要打烊了,看你俩着急忙慌的,我就晚点再收摊。”缕娘给他们倒了杯荷叶茶。
“地方小,小公子莫嫌我这粗陋。”
“原是我们扰了您休息。”问月鼎温声道,“实在抱歉。”
“讲礼又嘴甜的好孩子,招人喜欢。”妇人笑得慈爱。
“过会给你搭几条发带。”
问月鼎收了发带,也执意多付了钱。
走出成衣铺时,夕阳已经成了血红色。
尧犬问:“你累不累?”
“还行。”问月鼎斯文地吃着蛋黄酥,半点渣不掉。
“昨晚睡得久。”
“走,我带你去买糖画。”
问月鼎咽下蛋黄酥,懵懂看向尧犬。
见他忘了,尧犬提醒:“我先前摔了你一个,你让我赔你。”
“那是玩笑话.....”问月鼎没说完,尧犬已经窜了出去。
这么大个人,吃别人买的糖画,似乎不太好。
半刻钟后。
“谢谢。”
顶着孩童们嫉妒的视线,尧犬付了钱,问月鼎毫无羞愧感地接过完整的寿桃糖画。
其实挺好的。
尧犬都送了,不要白不要。
“为何他只问你要了五文钱?”
往试锋去的路上人头攒动,问月鼎往旁边靠了靠。
一不小心,两人的肩膀轻撞了下。
他先前问小贩,糖画保底都是十文、二十文。
“糖画就是五文钱。”尧犬思索片刻,“小贩最会按碟下菜,你要买的贵了,估计是先前穿得太好,又不会讲价,被他们宰了。”
这么一看,带尧犬上路,还能省钱。
咬掉寿桃一角,问月鼎若有所思。
“想不想看舞龙和打铁花?”
走到道路纵横处,尧犬突然问他。
“前头有戏班子?”问月鼎仔细看,右边的三层楼下,是密密匝匝围满了人。
“对,估摸是哪家酒楼开业,舞狮之后,还有放千响鞭炮和打铁花。”
“你要想看,我带你去个地方,保证比人挤人看得清楚。
听到不用挤进去,问月鼎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见过舞狮和鞭炮,却未曾见过打铁花。
半刻钟后。
坐在一只废弃燕巢旁边,问月鼎有些后悔了。
.....尧犬所说的好地方,原来是人家家屋顶。
不过这俯瞰的视角,确实挺独特。
下头的人热热闹闹,他们两个被隔绝出去,也能将一切瞧得一清二楚,又不会被吵到。
刚才话多的尧犬变得沉默不语,像是有什么心事,举起壶喝了口。
问月鼎水壶里是龙井茶,而尧犬的壶里是酒。
噼里啪啦好一顿,千响的爆竹之后,是飞扬的铁水。
人群向后退去,铁水飞向空中,像是逆行的流星,引得孩童阵阵惊呼。
“开花了,开花了!!”
仙山亘古不变,而凡间烟火更叠迅速,永远千姿百态。
“我小时候,和我娘到处走,总会遇到打铁花的。”尧犬的眼中带着星火,他再次举起水壶。
“我娘觉得危险,从不让我去看,我就偷偷爬到矮房上看。”
铁花还在往空中去,问月鼎挪开视线,侧目看他。
“然后她就会在
四周太热闹,尧犬的声音大了许多。
“然后我...我就赶忙下去了。”
他显然是喝醉了,问月鼎闻到杏花酒的香味。
很烫,辣得不会喝酒的他鼻腔发热。
“所以你不叫尧犬。”
一身白衣的问月鼎忍不住笑了:“是叫幺犬儿?”
原本还挺威武的名字,这么一说,像是个会摇着尾巴,屁颠颠去找娘的小狗崽。
“那是乳名!”尧犬喝得脸颊微红,急道,“他们总把这听成尧犬,而伏异司又要一个化名,我就顺水推舟了。”
“那你的真名呢?”
问月鼎终于问了出来。
现在没有伏异司的阻拦,也没有彼此的怀疑和算计。
他们是过命的朋友了。
他和尧犬说过,尧犬似乎也和他说过。
尧犬仰头看着天。
这是个圆月鼎盛的晴夜,按理来说,星斗会被月光遮掩。
可今日很稀奇,零碎的星星铺在天上,和明月交相辉映。
再加上辉煌的灯火和铁花,黑沉沉的夜绚烂又精彩。
“我没有爹,我和她姓。”尧犬忽地笑了,露出颗尖尖的虎牙,显得他愈发张扬。
他的酒品出奇好,不哭不癫,不疯不闹。
“她说,飞升的仙人就会变成星宿,高悬在天上。”
“她希望我能追上星斗,堂堂正正化神登仙。”
“所以....”太久没和别人提起这名字,尧犬下意识顿了顿。
旋即,他坚定道。
“我叫许逐星,追逐的逐,星月的星。”
可惜他这些年都是在泥地里折腾,为了活下去,干的也都是不干净的事,半点都没圆她的梦。
“倒真是巧。”问月鼎喝了口茶,意外道,“你名中有星,我名里带月。”
星和月,听起来就像是一类事物。
“是很巧。”
“你这月鼎的鼎,应当是鼎盛的意思?”许逐星酒劲上来,虚搭着问月鼎的肩猜测。
“所以你的家人,是希望你的仙途如明月皎洁?”
“不是。”问月鼎放下水壶,嘴角还留了极浅的笑,“是我爹算到了,我命中有多次大劫。”
死劫,情劫,仙劫,纠缠在一起,错综复杂。
只是这都是他爹的说辞,他自己不太在意,所以给许逐星讲起,态度也非常轻松。
能活到哪天是哪天,多活最好,少活他也没办法。
特别是什么劳什子情劫,问月鼎甚至都不相信,权当他爹眼花了。
他只喜欢睡觉玩乐,情情爱爱,那是他从小到大都不理解,也没兴趣的事。
闻言,许逐星愣住了。
“月有盈亏,每一月都会消失一次,可每逢十五,又总高悬于空,亘古不变。”问月鼎也仰头看向明月。
晖光洒满他束起的长发,问月鼎的目光如水般平静而温和。
月会沉寂,但永远都有鼎盛的时候。
“他们希望不管遇到何种坎坷,都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