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月有盈 你的名字是。
“不知。”
胖医修往嘴里塞着问海晏带来的鹭原特产白灵果, 含糊地应着自家少爷。
“不过...若四问公子不醒,他恐怕要一直颓丧惹。”
“唉。”
齐改做作地叹了声:“造化弄人。”
“等等——”
一直都很安静的问海晏突然惊喜喊:“兄长的眼睑,方才好像动了!”
“真的假的?”齐改忙定睛。
别说。
问月鼎睫毛还真在发颤, 只是幅度弱得像停在枯荷杆上的蜻蜓。
“哥。”
问海晏跪在床前, 握住问月鼎冰凉的手。
“你醒醒, 你看看我, 我是海晏!”
他浑身颤抖, 声音哽咽。
“问二公子, 你大哥只是睡着了, 没死没瘫也没残。”
齐改眼角狂跳:“别说得这般吓人。”
“.....海晏?”
在问海晏悲情的声声呼唤下, 一道细若蚊蚋的声音传出。
“哥!!!”
问海晏俨然把齐改的话当成耳旁风,红了眼眶,抱着问月鼎的手不撒开。
承渡来了精神,连忙搭上问月鼎的另只手给他诊脉。
“可算醒了。”
问月鼎要再不醒,他都得怀疑自己医术不精。
“哥,我前些天闭关了,昨日才得了消息, 趁着夜出关赶过来。”
问海晏一肚子委屈:“我不在, 你又没顾及自己。”
问月鼎的眼睛睁开条细缝, 因为不适应光照,很快又重新闭上。
“我听着有人喊我, 声音耳熟。”
被扶着坐起, 他阖目笑道:“就知是你在, 我该醒了。”
问海晏皱了皱鼻子,想抱他,却不敢抱。
从小就这样。
他和小妹比兄长好动,年幼时经常会把兄长吵醒。可兄长从未生过气, 还会好脾气地抱着他们去玩,直到爹娘来找。
他总说大哥懒,气大哥不修炼,可大哥从没敷衍过他们。
“别难过。”
问月鼎将手抽出,拍拍他的背:“我好着。”
“他、他现在不能着凉。”
一阵重响,承渡的声音结结巴巴传来:“别——别让缠朱过来。”
问月鼎勉强地半睁开眼,一条红绫正被齐改抓在手里。
没晾干的缠朱激动坏了,非要往问月鼎怀里钻,身上还滴滴答答淌着水。
“我睡了几日?”问月鼎安抚好缠朱,问狼狈擦手的齐改。
他恢复得很快,刚醒半刻,身体已经回暖。
“足足十八日。”齐改拿起折扇,“你睡着这么久,可发生了好些事。”
试锋和明鹫宗关系好,加上试锋本就想除伏异司,这回是下了血本,联合起闻讯赶来的明鹫宗修士,不留情面地整治伏异司。
虽然没抓到逃跑的司主,却也在短日内将伏异司半逼出暄城,让伏异司元气大伤。
“而想害你和承渡前辈的那午炬之,已经被衍灵来的人压着。”齐改眉飞色舞。
“就等你醒,他们好当着你面给他治罪。”
“抱歉。”木茭上前,朝问月鼎行礼,“是衍灵谷管教无方,出此等孽徒。”
“我代衍灵谷同问公子赔罪,也感谢您宽宏让他服药假死,而非当场杀他。”
“我不喜用私刑。”
问月鼎笑道:“他是贵宗的弟子,更需被贵宗处置。”
“问公子宽仁,巧化干戈为玉帛。”看问月鼎态度依旧温和,木茭如释重负。
“近些时日,我也在反思先前的自己...是否太过狭隘偏激。”
她的视线落在承渡身上。
“各族都有善人败类,医者仁为先,或许大师兄主张正确,可.....”
木茭冷淡的表情出现波澜:“可我劝过师尊,他无法接受大师兄的主张,仍要求师兄弃了沙泽,方可回谷。”
鹭原和暄城一代的宗门对异族较友好,可身处幽静山林的衍灵谷闭锁千年,谷内修士很难扭转对妖魔的敌对态度。
更何况有部分妖族和魔族,的确不干人事。
“那、那...便不接受了。”
承渡有些失望,但还是轻声应。
“如果衍灵谷有急事,师妹、师妹随时可以喊我回去。”
因为紧张,他结巴得更厉害。
“道路不同,不强求同行,但也至少不是敌人。”
问月鼎帮他说了他想说的话,替他们圆场:“愿你们都得偿所愿。”
“是。”
木茭扯了扯嘴角,想笑,但因为严肃惯了笑不出。
“不论大师兄是否叛谷,永远都是我师兄。”
她曾是高门大户不被看中的庶女,前路一眼望到头。
是一青衣修士叩开挂着大红灯笼的门,将她从高烧中解救出来。
一听他想带走她,她那有十多个孩子的爹喜笑颜开,娘只敢躲在门后偷偷哭。
而她拼了命地点头。
她要离开,她一定要走!
那天,他牵着只有六岁的她从深宅大院走出,越走越远。
“往后你就是我的师妹,准备入门修医道吧。”
彼时的大师兄还没被磋磨得结巴,他意气风发。
“谨记医者悬壶济世,救天下人。”
他说了,她也一直记在心里。
......
师兄妹出去叙旧,齐改嫌身上沾了水要去换衣服,只剩问海晏坐在问月鼎床头。
还少了谁。
问月鼎擡头,少了的那人就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他。
一副犯了错事不敢进屋的模样。
问月鼎唤他:“尧犬。”
闻声,尧犬这才挪了两步:“你渴吗?”
问月鼎醒后还没喝过水,刚才又说了这般久。
“是有些渴。”
“是我不好。”受尧犬启发,狂喜中的问海晏懊恼地拍头。
“兄长肯定也饿了,我给你端粥去!”
“海晏,可是你熬的粥?”
此言一出,问月鼎刚有些血色的脸刷白。
他这弟弟哪都好,就是爱做饭,又做得很难吃。
他吃了几回,回回胃疼。平日就罢了,他现在怕是扛不住。
“没有,是许尧犬熬的粥。”
问海晏忿忿看了眼尧犬,拔腿就走。
这下,屋里就剩了俩人。
“你身体还不舒服?”
问月鼎端着水喝了口,余光瞄到尧犬的手背。
非常干净。
他醒了,可平时刺头似得尧犬还活像是打了败仗。
方才听齐改的意思,尧犬在他床头守了半个月,之前亲力亲为,现在倒是不敢往前了。
尧犬没吭声。
收敛起笑,问月鼎认真道:“我没怪过你,你何苦怪自己?”
“离了暄城,你打算去哪?”
尧犬避开他的视线,答非所问。
“不知道。”
问月鼎思索:“大概还是往南边走?”
那红鬼面魔族的尸体都臭了,铁定不是玄衣鬼面。
“我们一起走吧。”尧犬道。
“正巧离了伏异司,我也不知我该去何处。”
“我脚程慢,动作拖沓。”问月鼎面带惊讶,“为何要和我一起?”
不知去哪,纯粹是尧犬瞎扯。
尧犬自小在各处摸爬滚打,有主见的很,十八日足够他想十个方案。
“我知道,所以我能在路上帮衬你。”顿了顿,尧犬轻声道。
“欠你的命,我总要想办法还你。”
“言重了,我睡了半月,你最多也不过欠我半月时日而已。”问月鼎失笑。
他睡得很好,心情也很好,压根不怪谁。
“且就算没有我插手,你绑走承渡,结果大抵也一样。”
刚和师妹叙完旧的承渡原本要进来,闻声脸色一白。
无缘无故,为何要绑架他?
吓得承渡默默转身离开。
....还是继续和师妹聊会天为妙。
“不,我欠的就是命。”
尧犬倔得很,话题兜兜转转又倒了回去。
“行。”问月鼎打个哈欠,身体像无骨鱼一样滑进被子,“那等我睡醒,你找机会还我。”
没等尧犬继续犟嘴,他已经睡着了。
被子被人往上掖了掖。
“晚安。”
尧犬轻声道。
二日后,齐家书屋。
问月鼎幸福地摩挲着冰凉的麻将牌。
“.....”
尧犬的视线在三人间游走。
“所以喊我过来,是你们麻将三缺一,拉我凑数?”
“对。”
问月鼎微笑:“你说要与我同行,我就爱打麻将。”
不爱打麻将的同路人,他不要。
“真是怀念。”承渡轻叹。
“在边境处鲜少有牌友,我已多年没打过麻将。”
问月鼎醒后,他分出的魂被收走大半,只剩下半透明一缕。
“可我不会麻将。”尧犬横看竖看,觉得这些牌长得半斤八两。
他这十几年都风里来雨里去,和其他伏异客不说话,也没朋友,哪里会这玩意。
“没事,多输几把就会了。”齐改兴奋无比。
“快快快,我这牌太棒了!”
一个很多年没打牌的承渡前辈,一个新手许尧犬,这张桌上最尴尬的不能是他。
问月鼎摸着牌,笑容发自内心。
半时辰后。
“怎会如此?”
齐改脸色刷白,嘴唇不住哆嗦。
尧犬像是被眷顾了一样,弄懂规则后,摸的牌好得吓人。
.....或许这就是新人保护期。
而李承渡虽多年未打,却依旧牌技了得。
至于问月鼎,更是发挥稳定,赢得轻而易举。
“胡。”
他平淡地推牌,深藏功与名。
“问公子厉害。”承渡赞叹,“甘拜下风。”
尧犬本就不在意输赢,只是心不在焉抛着的麻将。
“你、你真没偷看?!”盯着问月鼎,齐改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怎么玩了半天,就他是个丑角。
“不行,不玩麻将了,我们斗鸡玩!”
他拍桌起身,震得麻将块到处乱窜:“正好我带了鸡。”
承渡四处看:“齐公子,何处有鸡?”
“在此!”
只见齐改从纳戒掏出两只贴了符的鹅毛掸。
“买定离手,哪个能赢?”
“这不是毛掸吗?”
尧犬问出了承渡的疑惑。
“此言差矣。”
齐改得意地将两个掸子丢在地上,原本是死物的鹅毛掸立刻抖动着浑身的毛,准备战斗。
睁大眼,尧犬难以置信。
拿毛掸子斗鸡....
谁闲得慌发明的这玩意,这群仙家少爷真无聊。
“这回我可没和上次一样动手脚。”齐改朝着问月鼎嚷嚷,“反正这玩法都是你弄出来的,你大可以自己检查。”
尧犬:....
无聊的少爷竟然在他身边。
“用死物代替活物,比较省鸡。”问月鼎和目瞪口呆的两人解释,“两个鹅毛掸下的咒一样,选一个押就行,和斗鸡结果一样。”
“我....我....”
承渡因为太惊讶,又开始结巴。
他随意指了长条的毛掸。
问月鼎还没选,缠朱冒出来高兴地替他选了球状掸子。
爬在尧犬肩上的一排小纸人手舞足蹈,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开始动手动脚。
——选长条!
——圆的,圆的!!
——不可以都选吗?
他们原本是问月鼎的小法器,因为问月鼎身体没恢复,全都窝在照顾他们的尧犬那。
终于,小纸人吵出了结果,替尧犬选了长条毛掸。
选定以后,齐改擡手。
两团鹅毛瞬间撕打在一起,战况十分激烈。
“我还从未见过能让鹅毛掸打架的术法。”
承渡十分新奇。
“没见过才对,这是问月鼎自己研究的。”
齐改高兴地给毛掸子加油助威,尧犬不语,只默默看着问月鼎。
他肩膀上,一群小纸人蹦蹦哒哒,给长条毛掸助威。
“其实就是控物的术法。”
问月鼎心虚别开眼:“觉得好玩,就改了。”
“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声大嗓吼得不务正业的几人俱是一惊。
“别玩了!”
扒拉着门,问海晏冲着他们招手:“你看谁来了?”
他身后,是一个肩膀上骑着个小女娃的白胡子老头。
老头面容严肃,女孩粉雕玉琢,瞧着都不可怖。
哗啦。
看到女童的瞬间,问月鼎忙擡手,平地弄出个幻术戏法。
先把麻将桌变成书桌,再把打架鸡毛掸子变成不会动的盆栽。
他的手速令人陌生,熟练度让人心疼。
“左丘长老。”
做完这些,问月鼎连忙迎上去,像是偷懒被夫子抓包的学生:“您怎么带着海清来了?”
“这是谁?”尧犬叫住打算逃跑的齐改。
“问月鼎这般怕他?”
“明鹫宗的长老左丘允,出了名的严师。”齐改拿扇子挡住嘴,默默往后退。
“别说问月鼎,我都怕他。”
“月月蝈蝈。”
在左丘长老皱眉叹气开念前,女孩先高兴地扑到问月鼎怀里。
“海清。”问月鼎忙接住他。
“嗯!”
她长得和兄弟俩不像,笑起来杏眼弯弯,瞧着更古灵精怪。
因为岁数小,牙齿还豁着几颗。
瞧小丫头高兴,到嘴边的念叨话被左丘允收了回去。
他扶着问月鼎好一顿看,眉头拧成川字,重重叹了口气。
“没出事就行,和你爹你爷爷一样,都让人不省心。”
他瞧见旁边站着的承渡,视线突然停住。
“敢问您是...李承渡?”
“正是。”
承渡忙和他行礼。
“衍灵首徒,果真是您。”左丘允眼睛一亮。
“我听二公子说名字,就知没记错!”
承渡面上浮现出局促。
“我、我已不在衍灵谷。”
他潜心学医,对其他宗门不关心,也全然不知左丘允为何这般热情。
“十年前沙泽一役,是您救了好些明鹫修士。”
老人朝着承渡郑重行礼:“副宗主回宗后总和我提您,今日才得一见。”
“你见过我娘?”
闻言,问月鼎的脸色也变得严肃。
曾经的明鹫宗副宗主,是他的母亲明含笑。
她出身低微,却凭借着努力拜入明鹫宗,一步步爬到副宗主的位置。
而后,她与宗主问谨相恋,结为道侣,成就一段佳话。
母亲曾于十年前率领明鹫宗修士,前往沙泽平乱。此次平乱十分成功,可她回宗后却一直郁郁寡欢,爹也愁了许久。
问月鼎忧心地旁敲侧击问过许多次,可他爹娘却什么都不肯说,还让他不许多问。
几年之后,母亲没抗住渡劫化神时的天劫,早早陨落。
娘走后,他爹深受打击,宗内无人敢提及她,副宗主的位置也一直都空着。
骤然听到母亲的过往,他一时心口发酸。
“....我有些印象。”
承渡极力思索,半晌才道:“十年前,似是有群白衣修士被困沙泽,领头人是位女修,她称他们从鹭原来。”
可她长得和问月鼎不像,他就没把问月鼎和她联想起来。
“对,正是。”左丘长老激动,“当时他们陷在沙阵中,不少修士受伤严重,生命垂危。”
“您治病后离开没留名,可明副宗主先前在衍灵谷见过您,所以认得您。”
“她回来后叮嘱我们若是再遇,定要和您道谢。”
“只可惜.....”看着问月鼎和他怀里的女童,左丘长老叹了口气,没再说。
“多谢前辈。”问月鼎和问海晏回过神,恭敬朝承渡道谢。
阴差阳错,他无心之下,救的居然是明鹫宗的恩人。
“多谢。”
问海清奶声奶气,学着两个哥哥道谢。
“分内事。”
承渡自己都忘了这码事,被谢得有些惭愧:“本是我要谢问公子,救我性命。”
“好孩子,出门一趟有长进。”
左丘允看问月鼎的眼神,终于带了赞许。
“正好你们兄妹说说话,我难得出宗一趟,得和齐门主去商量公事。”
“您慢走。”问月鼎忙道。
送走左丘允,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
“兄长,不去问问左丘长老娘的事?”问海晏闷闷不乐,低声问兄长。
问海清懵懵地看着他们。
她岁数太小,还没建立对母亲的印象,融入不进两个兄长沉重的氛围里。
“娘不希望我们知道。”
抱紧怀里的妹妹,问月鼎轻声道。
母亲的死,他已经问过许多次左丘长老和父亲,均已无果告终。而承渡也只是和他娘有一面之缘,更不清楚内情。
娘曾经在沙泽遇到了什么,终究不是现在能解开的谜团。
“月月哥蝈。”问海清天真地抱着他不撒手,“你受伤了,痛不痛?”
“哥哥没受伤。”问月鼎揉了揉她的头。
“骗我!”问海清不满,“我知道哥哥受伤了,还知道有坏人让月月蝈晕过去。”
问月鼎看向问海晏。
你和妹妹说的这些?
问海晏忙摇头:“不是我,她趁左丘长老不注意,自己套了试锋那群人的话。”
谁能受得了三妹眨巴着个大眼睛问话,他反正受不了。
问月鼎无奈。
他这小妹鬼精鬼精,多数人确实看不住他。
“月月哥哥,放我下来,抓坏人。”
问海清不罢休。
无奈,问月鼎只能把三妹放下。
小姑娘已经开始修炼,身体素质很好,小短腿蹬得飞快。
她找了一圈,走到尧犬跟前,仰头看着他。
她鼓着腮帮子:“头发弯弯的,长得凶凶的,眼睛金色的....”
“劳烦你张,张嘴。”
她一正本经说着敬称,弄得兄弟俩忍俊不禁。
尧犬不明所以,配合张开嘴。
“有虎牙。”问海清捂着嘴,“他们说就是你,你欺负月月哥哥!”
“抱歉。”
面对问月鼎的妹妹,本就自责的尧犬认罪态度极其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