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子无声
邺城,太原王府地下密室,这里比冰井台更为隐秘,空气凝滞。
只有墙壁上,镶嵌的几颗夜明珠,散发着幽冷的光辉。
映照着慕容恪、慕容泓、阳骛三人,肃穆的面容。
舆图铺在石台上,西凉、关中、河北、江东,山川河流,城池隘口,皆在其上。
慕容恪的手指,正点在西凉姑臧的位置,那里已被朱砂划上了一个刺眼的红叉。
“姑臧已陷。”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重量。
“张瓘自焚殉国,凉州最后一支,成建制的抵抗力量,覆灭了。”
尽管早有预料,阳骛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凉州……终究还是没了,阿提拉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关中。”
慕容泓把玩着冥羽扇,苍白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笑意。
“狼已咬死了,第一只猎物,尝到了血腥味。”
“现在,该引导它去扑向那只最大、但也最扎手的猎物了。”
他的扇尖移向关中,“苻坚这块硬骨头,够这头狼啃一阵子的。”
“问题是,如何确保,狼一定会去啃这块硬骨头,而不是被别的‘肉香’吸引?”
慕容恪目光深邃,看向慕容泓和阳骛。
“我们之前的接触,只是表达了‘善意’,送了些无关痛痒的情报。”
“阿提拉不是傻子,空头许诺和零星信息,不足以让他完全按照我们的步调走。”
“二哥所言极是。”慕容泓收起笑容,眼神变得锐利。
“我们需要给阿提拉,送上一份,他无法拒绝的‘大礼’。”
“一份能让他坚信,东进关中是最佳选择,并且能极大增加其胜算的‘厚礼’!”
“厚礼?”阳骛捻须沉吟,“金珠美女,阿提拉未必看得上眼。”
“粮草军械,我们自己也紧缺。”
“况且,直接资敌,若被天下知晓,大燕将声名扫地。”
“当然不是,这些俗物。”慕容恪缓缓摇头。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陇关、萧关、大散关等几个关键点划过。
“我们要送的,是‘路’,是‘门’,是打开关中宝库的‘钥匙’!”
他沉声道:“这份‘厚礼’,需包含三样东西。”
“其一,详尽而‘真实’的关中布防图。并非全盘伪造,那样容易被识破。”
“要以真实的秦军布防为基础,进行‘精妙’的修改。”
“重点夸大陇关的‘弱点’,暗示其因年久失修,某段墙体内部,已被雨水侵蚀。”
“或者,守将邓羌与副将不和,军心不稳。”
“同时,要‘忽略’或弱化秦军在侧翼,如萧关、朝那古道的防御力量。”
“给阿提拉留下,可以迂回穿插的‘想象空间’。”
“其二,苻坚内部,‘真实’的矛盾清单。”
“将氐族贵族与汉臣的摩擦、还有降将,尤其是姚苌的怨望。”
“乃至因为西线战事加税,引发的民间不满, 选择性地加以夸大和集中呈现。”
“要让阿提拉相信,前秦看似强大,实则内部危机四伏。”
“只需在关键点,施加压力,便会从内部崩解。”
“其三,一条‘安全’的,联络通道。”
“向阿提拉透露一两条,我们掌握的、穿越边境的隐秘小道。”
“或者几个在秦军后方、可以被收买或利用的据点。”
“这既能显示我们的‘诚意’,也能为日后可能的情报传递,或‘特殊合作’留下后路。”
慕容泓抚掌轻笑:“妙!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既送了人情,又埋了钉子!”
“阿提拉得到这份‘厚礼’,必如获至宝,东进之心将无比坚定。”
“而当他按照,我们修改过的‘地图’,去攻打陇关。”
“就会碰得头破血流,才会发现所谓的‘弱点’,并不存在。”
“反而会在,我们暗示的‘安全通道’上,遭遇秦军意想不到的阻击!”
“届时,他消耗更大,对苻坚的仇恨也更甚!”
阳骛虑事周全,补充道:“此计虽妙,然执行难度极大。”
“绘制这份‘布防图’,需要极其精准的情报支撑。”
“稍有差池,便会被阿提拉身边的能人看穿。”
“传递此图的人选,更是关键,需智勇双全,随机应变,且绝对忠诚。”
“人选,我已有了。”慕容恪目光,投向慕容泓。
“四弟,你麾下那位‘贾仁’正使,可堪此任?”
慕容泓自信地点点头:“贾仁精通数种胡语,熟知地理。”
“更难得的是,其演技精湛,善于揣摩人心。”
“且他家族曾有成员死于苻生之乱,对前秦怀有私怨,忠诚无虞。他可担此任。”
“好!”慕容恪决断道,“即刻命贾仁准备,携此三样‘厚礼’。”
“再备一批,真正的珍宝作为掩护,二赴匈营!”
“告诉他,此行凶险,务必见机行事。”
“既要让阿提拉,相信我们的‘诚意’,又要保全自身。”
“若事不可为,以自身安全为要!”
“至于如何获取和‘修改’布防图……”慕容恪看向阳骛,
“阳先生,此事由你亲自负责。”
“动用‘猎鹰台’所有力量,务必在十日内,将东西送到贾仁手中!”
“臣,领命!”阳骛肃然躬身。
密议持续到深夜,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推敲。
慕容恪如同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在天下这张巨大的棋盘上……
落下了一枚看似助攻、实则将对手,引入陷阱的险恶棋子。
第二幕:布防图
数日后,河西之地,阿提拉的中军大帐。
与其说是帐篷,不如说,是一座移动的宫殿。
巨大的穹顶,由无数根坚韧的白蜡木支撑。
覆盖着厚厚的、缝制着金色狼头图案的黑色毛毡。
帐内铺着来自波斯的华丽地毯,角落里堆放着,抢掠来的金银器皿和丝绸卷轴。
空气中混合着皮革、汗水、香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阿提拉端坐在,一张铺着完整白虎皮的巨大座椅上。
他并未穿着戎装,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色皮袍,
但那股如同山岳般沉稳、又如同利刃般锋锐的气势,却让整个大帐都显得压抑。
他的目光平静,却仿佛能穿透人心,落在再次前来的燕使“贾仁”身上。
斯科塔依旧侍立在一旁,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令人不适的微笑。
万夫长埃拉克则像一尊铁塔,站在阿提拉身侧,眼神凶悍地打量着贾仁。
贾仁心中凛然,但面上,却愈发恭敬从容。
他行了大礼,献上带来的珠宝珍玩,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密封的铜筒。
“尊贵的狼主,”贾仁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敬畏与诚恳。
“外臣奉我主,太原王之命,再次前来。”
“特为狼主献上破秦之钥,以表我大燕与贵邦,永结盟好之诚心!”
他双手奉上铜筒:“此筒内,有三物。”
“其一,乃前秦关中,详尽布防图,标注了陇关、萧关等各处关隘。”
“布置的兵力、器械、乃至……些许不为人知的隐患。”
“其二,乃前秦内部,重要人物之关系、矛盾详录。”
“何人可拉拢,何人需警惕,皆在其上。”
“其三,乃两条可绕过秦军主力、直插其腹地的,隐秘通道示意图。”
阿提拉未动,斯科塔上前接过铜筒,检查无误后,才呈给阿提拉。
阿提拉打开铜筒,取出里面的绢帛地图,以及羊皮纸文书,仔细看了起来。
他看得极慢,极认真,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不时闪过锐利的光芒。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羊皮纸,翻动的沙沙声。
贾仁心中紧张,但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良久,阿提拉抬起头,目光如炬,看向贾仁。
“这份‘厚礼’,确实出乎本汗意料。慕容恪,有心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过,本汗如何能确定,这地图与情报。”
“不是慕容恪与苻坚合谋,设下的陷阱?”
贾仁早已料到有此一问,他不慌不忙,躬身答道。
“狼主明鉴,我主与苻坚,势同水火,天下皆知。”
“苻坚僭据关中,窥伺东方,乃我大燕心腹之患。”
“助狼主破秦,于我大燕,有百利而无一害。”
“此乃借狼主之神威,除我大燕之顽敌,共赢之局,何来陷阱之说?”
他顿了顿,继续道:“况且,地图真伪……”
“狼主只需派精干斥候,按图索骥,稍作验证,便知端的。”
“至于内部矛盾,狼主亦可通过各种渠道加以核实。我主一片赤诚,绝无虚言!”
斯科塔在一旁阴恻恻地插话:“即便地图为真……”
“慕容恪如此热心助我,难道就不怕我大匈帝国,在吞并关中后,顺势东进吗?”
贾仁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与“坦诚”。
“斯科塔总管所虑,外臣不敢隐瞒。我主自然有所顾虑。然,两害相权取其轻。”
“相比于近在咫尺、时刻威胁大燕的苻坚,狼主远在西来,志在西方霸业。”
“与我大燕以黄河为界,和平共处,符合狼主,当前之最大利益。”
“待狼主整合关中,根基稳固之后,是西征、南下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