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一百所学校的炉灶下火焰熊熊燃烧。
大屏幕上,糖浆翻滚着,颜色从金黄渐渐变成琥珀色,接着染上焦褐色——最后变成了黑色。
不是一锅,不是两锅,而是几乎整整一百所学校的糖,全都烧焦了。
在直播画面中,孩子们发出惊叫声,老师们手忙脚乱地关掉炉火、掀开锅盖,浓烟裹挟着苦味从镜头前飘过。
某重点小学的人工智能温控系统发出尖锐的警报声:“糖色异常!建议终止!”但没有人敢停下来——这是全国直播,是“情感共同体”的盛大庆典,怎么能中途退场呢?
然而,越是害怕出事,事情就越糟糕。
锅底结了块,原本的焦香变成了刺鼻的气味,原本象征着团圆与治愈的仪式,变成了一场大型的翻车现场。
后台瞬间炸开了锅。
导演拍着桌子怒吼道:“立刻剪辑删除!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技术员的手指悬在“格式化”按钮上,只等一声令下。
就在这时,程远站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站在控制台前,声音不大,但却像钉子钉进地板一样坚定:“保留全程录像。”
所有人都回头看向他。
“这不是失败,这是真实。”他说,“我们教导孩子们要讲真话,自己却要删掉真相吗?”
没有人回应。只有监控屏幕里,那些焦糖还在冒着最后一丝余烟。
三天后,程远在他任教的中学开设了一门临时选修课:《为什么我们总怕烧坏?
》
教室里挤满了人,走廊上也站满了学生。
第一节课,他什么都没讲,只是完整地播放了那晚的视频。
从糖浆沸腾到锅底烧焦变黑,从尴尬的沉默到有人小声哭泣。
“你们觉得,这锅糖还能吃吗?”他问道。
一个女生举起手说:“不能,太苦了。”
“但我爸爸昨天拿回家一小块,泡在水里喝了。”另一个男生说,“他说,这是他记忆中最深刻的味道。”
教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程远点了点头:“因为这是我们一起搞砸的。”
投票结果出来了:全班一致决定,将校内那锅烧焦的糖分装在一百个小玻璃瓶里,附上手写的卡片,送给每一位家长。
卡片上写着:“这是我们没有熬好的爱,但它真实存在过。”
与此同时,在西南边陲的一座旧福利院里,萌萌蹲在废弃的厨房角落里,用树枝拨弄着残留的灰烬。
这里曾经推行过“代糖计划”——为了节省成本,用化学合成甜味剂代替真正的糖,还美其名曰“健康关怀”。
孩子们已经十年没有尝过真正的甜味了,甚至连哭都被要求“不要太影响别人”。
现任院长找到萌萌,恳求他指导重建“味道角”。
但他既没有画图纸,也没有列出采购清单。
只是发了一条信息:【如果你曾在这里长大,请带一种你记忆中最难吃的‘安慰食物’回来。】
七天后,八个人来了。
有人提着半包发霉的饼干,说那是雨季里藏了一个月的“生日礼物”;有人端着泡得变形的方便面,说是发烧时护工偷偷塞给他的;还有一个女孩,小心翼翼地打开铁盒,里面是一根融化后又冻结的冰棍,上面还带着干涸的泪痕。
他们围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默默地分享着这些“难以下咽”的食物。
直到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女孩突然哽咽着说:“我一直以为……我不配拥有痛苦。好像只要我忍住了,就能被留下来。可现在我才敢恨——恨他们为什么不给我们真正的糖?”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没有人劝她别哭。大家都默默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那一刻,味道角不需要新建——它早已在每个人的舌尖上重生了。
而在首都的高楼大厦里,苏怜正在主持《感官权益合规认证》年度复审。
一家百年糖果厂因为广告语“吃了就开心”被暂停了资质。
评审意见明确指出:该表述对情绪障碍群体构成了误导性暗示。
厂主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他冲进会议室,声音颤抖地说:“我们家三代人都是这么卖糖的!哪句广告不是夸产品好的?你们现在连‘开心’都不让说了吗?”
苏怜没有争辩。
她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里,是一位母亲疲惫而克制的声音:“我的儿子患有自闭症。他相信了‘吃了就开心’,每次情绪崩溃的时候都拼命地吃糖……上个月,他昏迷了四十八个小时。医生说,是血糖急剧升高引发了脑痉挛。他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妈妈,我还没开心起来……’”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滴水的声音。
老人站在那里,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再说话。
离开之前,他停下脚步,背影显得有些佝偻:“我能……重新学习怎么说吗?”
苏怜轻轻地点了点头:“可以。而且,欢迎申请复审。”
夜深了,陆寒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窗外的城市灯火像河流一样璀璨。
桌子上摊开着三份报告:焦糖直播事件分析、福利院“味道回访”纪实、感官广告合规白皮书。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一封邀请函上。
烫金的字体,简洁而有力:
【“悦坊”校友聚会·非标准化纪念专场】
时间:三天后
地点:旧城南·第一间社区厨房原址
备注:请自带一口锅,火种不限。
他摩挲着信纸的边缘,突然轻声笑了起来。
他的指尖轻点通讯录,输入了一个很久没有拨打过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喂?”
“是我。”他说,“我想我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火候了。”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