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阿美独自一人走进了红宝石娱乐公司。办公室的光线明亮得有些刺眼,空气中弥漫着古龙水和沙发皮革混合的味道。余广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笑容满面地将一份厚厚的合同推到她面前。
“看看,没问题就签了吧。以后就是自己人了。”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阿美逐字逐句地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她的手心微微出汗。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在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余广泰满意地收起合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随手扔在桌上。“喏,二十万预付金。拿了它,从今以后,你的一切都得听公司安排。”
阿美的目光黏在那信封上,那里面是她家急需要用的钱。她只犹豫了一瞬,便伸手将它拿起。信封沉甸甸的,压得她心头一颤。
“很好。”余广泰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下午就开始训练,课程排满了,声乐、舞蹈、仪态,一样不能落。”他站起身,踱步到她面前,用一种审视商品的目光打量着她,“还有,阿美这个名字,太土了,以后绝对不能再用了。”
他顿了顿,宣布道:“我已经给你打造好了新身份。父亲是成功的南洋地产商,你是从小被送去海外读书、刚学成归来的千金小姐。名字嘛……”他沉吟一下,像是展示一件得意之作,“叫江雪珑。冰雪聪明,玲珑剔透,又大气,又符合你现在的气质。”
阿美蹙起了眉:“假的终究是假的,为什么不能用真实身份?如果……如果被拆穿了怎么办?”
“真实身份?”余广泰嗤笑一声,语气刻薄,“要是让那些把你当偶像捧的人知道,你是个眷村长大的弃婴,养父是个说不出来话、天天捡酒瓶子的哑巴,他们还会买你的账吗?”
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混迹江湖的老练:“至于拆穿?谁会闲得去查?你的身世,从今天起,就是公司说了算,媒体说了算!你本来就不是他亲生的,只要你自己不傻到跑去承认,我就有的是办法把这些盖得严严实实!”
阿美还想争辩什么,余广泰却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时间不等人,造型师和舞蹈老师都在等着了。”他目光落在她紧攥着的信封上,“这钱,我派人帮你送回去。”
“我自己可以……”她下意识地想拿回主动权。
“刚签完合同就忘了?”余广泰脸色一沉,语气强硬,“一切,听公司安排。”他几乎是直接从她手中抽走了那个信封。
阿美看着瞬间空落落的手,咬了咬唇,最终沉默了。
接下来的日子,变成了昏天暗地的机械重复。练功房里回荡着节拍器的声音和老师严厉的呵斥。汗水一次次浸透她的练功服,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脸颊,地板上常常洒落着一滩滩水渍,那是她汗水滴落的痕迹。
一个旋转动作,她脚下一滑,重重摔在地板上,膝盖和手肘传来钻心的疼。她趴在那里,急促地喘息着,泪水混着汗水模糊了视线。身体的疲惫达到极限,神经却在一刻不停地绷紧。只有偶尔,在动作间歇或深夜瘫倒在床的瞬间,那个戴着黑框眼镜、额角贴着纱布、在钢琴前专注弹唱的身影,会不受控制地闯入她的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悸痛。
作为“江雪珑”的第一次公开演出,是一场阵容豪华的音乐会。舞台灯光璀璨夺目,她穿着一身极其夸张的演出服——巨大的、缀满亮片和羽毛的裙摆如同孔雀开屏,几乎铺满了小半个舞台。
音乐响起,并非她熟悉的《请跟我来》,而是另一首更具力量感和时代悲怆感的旋律。她握住麦克风,灯光打在她苍白却强撑镇定的脸上,开口唱道:
“什么时候儿时玩伴都离我远去?什么时候身旁的人已不再熟悉?人潮的拥挤拉开了我们的距离,沉寂的大地在静静的夜晚默默地哭泣……”
她的声音,经过训练,比以往更显清亮穿透,却也被迫注入了一种程式化的激昂。她唱着“一样的月光,一样的照着新店溪”,眼前仿佛看到的却是眷村昏黄的灯火和哑叔佝偻的背影。她唱着“一样的冬天,一样的下着冰冷的雨”,巨大的裙摆像华丽的枷锁,将她牢牢困在这个名为“江雪珑”的梦幻泡影里。
“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歌声在冲破穹顶的高音中收束,台下静默一瞬,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灯光聚焦在她身上,她看着台下狂热的人群,知道自己成功了。“江雪珑”这个名字,一炮而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