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得如同液态沥青的黑暗，裹挟着尖锐的冰屑，瞬间淹没了王大海。这不是虚无，这是由纯粹的精神痛苦、混乱记忆和失控能量搅拌而成的泥沼。视觉在这里失效，只有无边无际的、压迫着每一寸感知的混沌。
“行者”的银色光芒在他周身剧烈闪烁，如同暴风雨中颠簸小船的微弱灯火，对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意图将他同化或撕碎的负面洪流。无数破碎的、充满绝望的呓语直接在他脑颅内炸响，像是无数根烧红的铁钎反复穿刺。
“滚开……都滚开……”
“……错了……全都错了……”
“……它们看到了……它们一直都在……”
“……核心……必须抵达核心……”
王大海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离心机，几乎要瞬间解体。他死死攥着撬棍，将全部意志力集中在一点——维持自我，找到老人！
银色光芒向内收缩，不再是张扬的爆发，而是形成一层紧贴体表的、高频震颤的能量薄膜，艰难地抵御着精神污染的侵蚀。他模仿着之前训练的“阴影”拟态，试图让自已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如同在狂涛中随波逐流的一粒微尘，避免与这片黑暗进行正面的、消耗巨大的对抗。
他移动着，每一步都像是在凝固的水泥中跋涉。方向感在这里毫无意义，他只能依靠那微弱的、与老人之间残存的某种精神联系，以及体内“行者”对同源“摇篮”能量的本能牵引，朝着风暴最猛烈、最混乱的中心区域艰难前行。
周围的景象（如果那能被称为景象）光怪陆离。扭曲的记忆碎片如同破碎的镜片，映照出乌特迦荒凉的矿区、燃烧的定居点、在阴影中溶解的同袍……这些属于老人的过往，此刻都化作了折磨他的刑具。王大海甚至看到了自已和老人逃离时的片段，那艘生物飞船在炮火中挣扎，画面支离破碎，充满了濒死的绝望。
他强迫自己不去“阅读”这些碎片，将感知收缩到极致，只锁定那一点微弱的联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个刹那，又仿佛是永恒。前方的黑暗浓度达到了极致，粘稠得几乎化为实体。在那里，一个模糊的、蜷缩着的人形轮廓隐约可见。
是老人！
但他此刻的状态，让王大海心头一沉。老人的身体（或者说，他意识的本体形象）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不断在溃散与重组间循环的状态。无数黑暗的、带着尖刺的精神能量触须从他体内伸出，狂乱地舞动，抽打着周围的一切，同时也将他自身紧紧缠绕、勒紧，如同自我施加的酷刑。他的面部扭曲，嘴巴无声地张开，发出只有精神层面才能“听”到的、持续不断的痛苦尖啸。
而在老人意识体的核心处，一点极其微弱的、熟悉的生命灵光，如同风中残烛，正在被周围狂暴的黑暗快速吞噬。
必须连接他！引导他！
王大海深吸一口气（尽管在这个精神层面并无空气可言），将“行者”的能量小心翼翼地、如同探出蛛丝般，朝着老人意识体的方向延伸过去。
就在银色能量丝线即将触碰到那狂乱舞动的黑暗触须时——
异变陡生！
老人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但那不再是王大海熟悉的、带着疲惫却温和的眼睛，而是两团旋转的、充满了疯狂与混乱的黑暗漩涡！
“不——！”一声并非通过声带发出的、纯粹精神层面的嘶吼，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王大海的意识上！
与此同时，那些狂舞的黑暗触须仿佛找到了新的目标，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猛地调转方向，朝着王大海激射而来！触须上闪烁着不祥的、与“阴影”污染同源但又略有不同的幽暗光泽，带着一种要将一切拉入永恒沉寂的冰冷恶意。
王大海瞳孔骤缩，银色光芒本能地爆闪，形成一道护盾。
轰！
黑暗触须狠狠撞击在银色护盾上，爆发出无声却撼动整个精神空间的剧烈震荡！王大海感觉像是被一颗陨星正面击中，意识一阵模糊，银色护盾剧烈波动，险些溃散。
“是我！王大海！”他竭力通过延伸出的能量丝线传递出安抚的意念。
然而，回应他的是更加狂暴的攻击和充满敌意的精神咆哮：
“入侵者！窃贼！滚出我的脑子！”
“是‘它们’派你来的！是‘指引者’！”
“你们休想得到‘钥匙’！休想！”
老人的意识似乎完全被痛苦和某种根深蒂固的恐惧所占据，将王大海的接近视作了最致命的威胁。他的攻击毫无章法，却蕴含着这片精神风暴赋予他的、近乎本能的毁灭力量。
王大海被迫不断闪避、格挡，银色能量与黑暗触须每一次碰撞，都溅射出混乱的精神火花，进一步搅动着本就不稳定的空间。他试图靠近，却被更猛烈的攻击逼退。
这样下去不行！老人的生命灵光正在飞速黯淡！强行突破，很可能在连接建立前，就彻底摧毁他最后的意识！
必须找到其他方法！
王大海一边艰难地抵御着攻击，一边急速思考。李斯特说过，建立单向连接，进行安抚和引导……安抚……引导……
他回想起之前训练时，利用自身情感记忆嵌入“行者”逻辑网络的情形。也许……可以用类似的方法？
他不再试图用“行者”的能量去强行连接，而是开始小心翼翼地、从自已的意识中，剥离出那些与老人相关的、温暖的、积极的记忆片段——
老人将最后一口净水分给他的场景……
在废弃前哨站，老人拍着他的肩膀，说“活下去”……
共同维修设备时，老人那专注而沉稳的侧影……
逃离乌特迦时，两人在颠簸飞船里相互扶持的短暂瞬间……
这些微弱的、带着人性温度的记忆光点，被他从狂暴的银色能量中小心地分离出来，如同萤火虫般，绕过那些充满敌意的黑暗触须，飘飘悠悠地飞向老人那蜷缩的、被痛苦笼罩的意识体。
起初，这些光点一靠近，就被黑暗触须无情地拍散或吞噬。
但王大海没有放弃，他持续地、固执地释放着这些代表着“王大海”与“老人”之间羁绊的信号。
终于，有一两个光点，侥幸穿透了防御，轻轻融入了老人意识体的表层。
那持续不断的痛苦尖啸，似乎极其微弱地……停顿了一瞬。
疯狂攻击的黑暗触须，也出现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
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