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获得的时候阅读有点困难,但后面从长江上中游一带传过来的简化汉字,让他基本读懂了史书内容。
大明国祚两百余载,皇帝各个都是人才。
开国皇帝屠杀功臣,死伤无数。
继位者是他朱标的孩子,却掀起削藩战争,被燕王朱棣清君侧……
后续子孙,炼丹国士、叫门天子,吊死守国门……
朱标本不想交出来,但他已拓印了多份,倒是不怕这本“未来史书”成为绝唱……
见到这个逆子取出来,朱元璋一把夺过,枯槁的手指因为用力而痉挛,指甲刮擦着光滑坚韧的封面。
他抖得厉害,几乎无法翻开书页。
但还是顺着时间,一点一点的看着……
这些字迹极小,但在逆子注视下,也能看得清楚。
朱元璋布满血丝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搜寻着,
掠过那些记载着他的功绩、他的杀戮、他的王朝轨迹,
最终,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定格在那一页:
“……洪武十五年八月丙戌,皇后马氏崩,谥孝慈……”
后面的文字,朱元璋一个字也看不清了。
他的视线死死钉在“八月丙戌”和那个冰冷的“崩”字上!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噗——”
一大口粘稠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猩红的血点如急雨般溅落在摊开的书页上,溅落在马皇后苍白的手背上,也溅落在王景弘惊恐万状的脸上。
“父皇~”
“陛下!”
凄厉的尖叫瞬间撕裂了坤宁宫死寂的空气。
朱元璋的身体向后猛地一仰,枯槁的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仍有暗红的血不断涌出。
他另一只染血的手颤抖着,死死指着书页上那被鲜血浸染得更加刺目的“崩”字,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神彻底被一种混合着极致恐惧,疯狂和毁灭欲的赤红所吞噬。
“妖……孽……赵……城……!”
“天……要……亡……朕……!”
嘶哑的诅咒如同地狱恶鬼的哀嚎,在弥漫着药味和绝望的坤宁宫深处回荡。
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冰冷地敲打着琉璃瓦,仿佛为这座即将倾覆的帝国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水溪的脉搏,却在应天城的血腥与疯狂之外,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节奏,强劲而沉稳地搏动着。
群山环抱的庞大厂区,灯火彻夜不熄,如同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
高炉喷吐的橘红火焰将夜空映成白昼,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
蒸汽嘶鸣着驱动巨大的飞轮,发出低沉而恒久的“哐当…哐当…”声,如同巨兽的心跳。
崭新的铁轨如同冰冷的巨蟒,在探照灯的光柱下向更远的群山深处延伸。
一节节的钢铁车厢在轨道上行驶,呜呜呜的声音响个不听。
自从铁路通车,蒸汽机渐渐普及,钢铁怪物也成为了水溪的特色。
工业化发展日新月异,到如今,也算是全面铺开钢铁洪流。
基础的工业体系基本完备,这架飞驰的列车,终将改变整个世界。
赵城站在轰鸣的庞然大物旁,深灰色工装纤尘不染,面容在车间顶棚强光灯下平静无波,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倒映着柴油机喷吐
傅友德和沐英站在场边临时搭建的指挥台高处,看着四处调控的火车呼啸。
这等造物,已然超越了他们原有的认知。
这段时间以来,三观不断被破碎,破碎、破碎,再破碎。
渐渐也放下了仇恨,或许没有放下,只是埋藏在了内心最深处。
傅友德身上的伤已然痊愈,换上了水溪制式的深灰色工装,但那身经百战的挺拔身姿依旧醒目。
他不再是应天城里那个意气风发的颍国公,这段时间的经历强行扭转了他的人生轨迹。
此刻,他深邃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场中那几辆钢铁怪兽,这完全是铁疙瘩,看着就觉得厚重,连硬化的地面也出现了破碎的渣子。
这些,俨然是最初版的坦克。
此刻,它们以蛮横的姿态摧毁预设的木桩工事,车载的转轮机枪喷吐出短促而致命的火舌,精准地将远处山坡上的草靶撕成碎片。
“这就是……‘柴油机’带动的铁甲车?”
傅友德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震撼。
他亲眼见过水溪的蒸汽机,那已是撼动他认知的巨力,而眼前这些不需要庞大锅炉,行动更加迅猛灵活的钢铁怪物,再次刷新了他对“力量”的认知边界。
“是。”
沐英站在他身侧,语气带着一丝复杂。
他比傅友德更早接触水溪的核心,震撼的次数多了,反而生出一种近乎宿命的麻木。
“赵先生说,这东西叫做坦克,这还只是开始。
未来会有更快、更硬、火力更强的。
它们……会彻底改变战场。”
这时,一名穿着灰色制服,臂章上绣着闪电波纹标志的通讯兵快步登上指挥台,将一份译电纸签递给沐英。
沐英迅速扫过,脸色微微一变,随即递给傅友德。
纸签上是简洁的密码译文:
“深潭急报:坤宁宫主病笃,咯血。
龙疑巫蛊妖法,再启大索,钦天监、太医院及宫人危。”
沐英对朱家还是有感情的。
虽然他已相信那些还没有发生的“历史”。
但他毕竟亲属仍在应天府。
他可不想经历傅友德所经历的事。
虽然,大概率会经历。
但,多多少少保留点幻想,也是好的。
傅友德的目光在那“咯血”、“再启大索”几个字上停留片刻,嘴角缓缓扯动,最终形成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看透宿命轮回的苍凉。
“疯魔了……彻底疯魔了。”
他低声自语,将纸签揉成一团,随手丢入风里。
纸团翻滚着,很快被履带卷起的烟尘吞没。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测试场,投向那些轰鸣的钢铁巨兽,投向远处农会方向隐约传来的丰收欢呼。
那充满力量与新生的景象,像是一剂冰冷的良药,暂时压下了心头的岩浆。
“也好。”
傅友德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仿佛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断,
“这血海深仇,这倾覆之恨……就让这水溪的铁流,去讨还吧!”
沐英心中一震,看着傅友德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决然目光,
他知道,这位曾为大明朝立下赫赫战功的名将,他的心和魂,终于彻底落在了这片创造着“神迹”的土地上。
旧日的颍国公已死,新生的力量,将在他燃烧的复仇之火中,获得一柄最为锋利的战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