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布局(2 / 2)

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倒映着钢铁巨兽喷吐的灼热烟气,跳跃着洞察一切的微光。

他微微颔首,声音清晰地穿透震耳的噪音:

“不是神迹,是科学。

是蒸汽机之后,新的动力心脏——柴油发动机。

它,会带我们去更远的地方。”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造型简洁却精准无比的钢制腕表。

冰冷的表盘反射着车顶的强光,指针清晰地指向一个刻度。

“时间到了。”

赵城转身,步伐沉稳地穿过弥漫着机油蒸汽和金属粉尘的车间,走向角落一扇不起眼的铁门。

推开门的瞬间,震耳欲聋的机械轰鸣被瞬间隔绝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嗡鸣,如同某种巨大生命体沉稳的心跳。

这里是水溪的神经中枢——无线电通讯中心。

房间宽敞明亮,墙壁刷得雪白。

几排长长的操作台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上面布满了闪烁红绿光芒的指示灯,密布刻度的旋钮,以及复杂的线路。

空气中弥漫着细微的臭氧味和纸张油墨的气息。

十几名身着统一灰色制服的操作员端坐台前,神情专注,手指在电键和旋钮间飞快移动,接收或发送着无形的电波。

墙壁上悬挂着一张巨大的西南及周边区域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图钉和细线标注着复杂的态势。

“滴—滴—答—答答—滴—答……”

急促而规律的电子音在房间内此起彼伏,如同无数冰冷的脉搏在跳动。

一名操作员飞快地记录着纸带孔洞传递的信息,另一名则对着麦克风,用清晰平稳的语调重复着坐标参数。

赵城径直走到中央控制台前。操作员立刻起身,递上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文纸签。

赵城目光扫过,纸上只有一行冰冷的数字和字母组合——最高级别的加密电文。

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预料。

“先生,”操作员低声汇报,“‘深潭’确认,应天宫变,目标已失。

‘铁砧’报告,武昌仿炮场进度受阻,核心配方缺失,废品率九成以上。”

“嗯。”赵城鼻腔里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表示知晓。

他的目光投向墙壁上巨大的地图,手指精准地落在两个被红色图钉标注的位置:

西南的乌撒(今贵州威宁),扼守滇黔咽喉;

西北的叙永,锁钥川黔门户。

“命令。”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满室的滴答声,清晰地传入每一位操作员的耳中。

整个通讯中心瞬间屏息。

所有目光聚焦于赵城身上,如同等待神谕。

“第一序列,‘乌蒙铁砧’。”

赵城的指尖点向乌撒方向,“三日内,配合沈家,清除预设障碍目标。

工兵营即刻前出,铺设简易通道。

第一装甲突击集群,屯兵乌撒,保持训练,待到时机,进攻曲靖,直取昆明!

沿途所有据点,标准流程处理。

后勤保障序列同步启动,物资运输优先级别:甲上。”

“是!”负责乌撒方向的操作员立刻复述指令,手指在电键上敲击出一串急促而清晰的电码,滴滴答答声瞬间变得更加密集。

“第二序列,‘夔门之钥’。”

赵城的指尖移向叙永,“第二步兵突击集群做好准备,配合工程部队,打通并加固隘口通道。

待到时机成熟,进攻泸州,攻入四川盆地。”

“是!”叙永方向的操作员同样迅速回应,电键敲击声汇入信息的洪流。

“第三序列,‘深根计划’。”

赵城的目光没有离开地图,声音依旧平稳,

“通知黔北、黔东南新设农会,首批‘巨人三号’稻种及配套农具、肥料,按乙级预案即刻下发。

农技指导组三日内必须全员到位。

秋收亩产,我要看到十五石以上的报告。”

“是!”

“第四序列,‘改土归流’。”

赵城看向贵州城以西,水洞宋氏是被收服了,

但赵城并没有瓦解他们的土司势力,甚至为了一统黔州,减少杀戮,保持人口,

赵城还给了宋远见极大的自主权,令水洞麾下占据了黔州大部分本土势力。

“将水溪的教育、卫生、文化等制度推行全境,特别是水洞区域……

宣讲队伍,从水溪讲习所里指派……”

一道道指令化作无形的电波,穿透厚重的厂房墙壁,穿透连绵的雨幕,射向黑暗笼罩的西南群山。

整个水溪的战争、工业、文化机器,在无线电冰冷滴答声的精确指挥下,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钢铁的意志,正沿着无形的信息网络,向整个西南辐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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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溪工友宿舍区,一扇窗户透出昏黄的光。

傅友德像一尊凝固的石像,背对着门口,宽厚的肩膀绷得死紧,那只缠满绷带的手掌死死按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连续数日,皆是如此。

自从那夜从赵城口中得知了应天府消息,他便如此。

应天府的“杀无赦”,如同淬毒的钢针,反复在他脑海中穿刺,带来窒息般的剧痛。

满门抄斩!

九族!

鸡犬不留!

应天城此刻流淌的血河,源头是他傅友德!

虽说他早有预料,可当事情真实发生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沉重的脚步声在身后停下。

沐英默默地看着老友剧烈起伏的背影,看着那绷带下隐隐渗出的暗红——那是伤口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下崩裂的迹象。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瓶水溪自酿的高度烈酒和两个粗瓷碗轻轻放在旁边的小木桌上。

清冽的酒液撞击碗壁的声音,在压抑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傅友德猛地转过身!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滔天的悲愤和仇恨,带有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

他死死盯着沐英,声音嘶哑得如同砂轮摩擦,“老弱妇孺,一个不留啊,这大明的皇帝一点情面都没留啊!

出生入死这么久,南征北战无数,最终落得如此结果……”

他猛地一拳砸在窗框上。

厚实的木质窗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簌簌落下灰尘。

“我本对那些所谓的历史书上记载的东西不屑一顾……可真如此发生了,却又不得不信。”

傅友德也看过几本历史书,得知了自己所谓历史的结局。

本是不信的。

但如今满门抄斩,又有什么不敢相信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