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什么力量啊?”
傅友德的声音干涩,带着灵魂深处的震撼和茫然。
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赵城会有如此恐怖的东西?
难不成,他真的是神魔?
傅友德统帅千军万马,戎马一生,什么东西没见过?什么大事件没经历过?
可这几日的经历,让他感觉自己渺小如尘埃。
那只抚摸玻璃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蓝玉闪身进来,反手迅速而无声地将门关严,又快步走到窗边,仔细检查了一下插销是否扣紧。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在水溪生活数月养成的、近乎本能的谨慎。
“老哥哥,又在想什么?”
蓝玉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几分过来人的了然。
他走到傅友德身边,目光同样投向窗外那片光怪陆离的钢铁丛林。
“玉老弟……”
傅友德没有回头,声音沉重,
“这几日所见,光怪陆离,匪夷所思。这赵城……这水溪,到底……是何方神圣?”
“何方神圣?”
蓝玉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他抬起手,指向窗外一座灯火通明、传出巨大轰鸣的巨型厂房,
“走,带你去看看‘神圣’的另一个根基。”
蓝玉没有带傅友德去灯火辉煌的厂区核心,反而引着他穿过几条相对僻静的、被高大仓库遮蔽的小路,来到园区深处一栋不起眼的三层小楼前。
小楼通体用灰白色的水泥浇筑,线条冷硬,窗户比工友宿舍的更大,镶嵌着更加清澈的玻璃。
门口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两名穿着黑色制服、站姿笔挺如标枪的卫兵,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他们的腰间,赫然佩戴着水溪最新制式的短管转轮火铳。
蓝玉上前,低声对卫兵说了几句,并出示了一块半个巴掌大小、泛着金属冷光的方形牌子。
卫兵仔细查验后,无声地点点头,侧身让开了道路。
蓝玉示意傅友德跟上,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包裹着铁皮的门。
门内,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喧嚣和机油味瞬间被隔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类似雨后青草和纸张混合的特殊气味。
走廊两侧,是一间间紧闭的房门,门牌上写着“农研三组”、“材料分析室”、“数据记录中心”等字样。
走廊尽头,一扇双开的、镶嵌着大块玻璃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明亮柔和、如同白昼般稳定不闪烁的光芒——那是水溪独有的电灯。
蓝玉轻车熟路地带着傅友德走向那扇门。
透过门上的玻璃,傅友德看到了一幅让他瞬间屏住呼吸的景象。
房间异常宽敞明亮,墙壁刷得雪白。
最震撼的,是沿着墙壁摆放的、一排排巨大的透明玻璃柜子!
柜子里,不是珍宝古玩,而是一层层排列整齐的植物。
翠绿的秧苗浸泡在清澈的水中,根系发达,白色的根须如同细密的网络;
有的柜子里,则是沉甸甸、长势惊人的禾穗,颗粒饱满得几乎要胀破谷壳,在明亮的灯光下泛着诱人的金色光泽!
每一株植物旁边,都贴着小小的标签,记录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数字。
而在房间中央,一个穿着白色棉布长衫、身形挺拔的年轻人,正背对着门口,微微俯身在一个同样透明的巨大琉璃缸前。
缸里似乎盛满了清水,底部铺着细沙和卵石,几株形态奇异的水草轻轻摇曳。
年轻人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琉璃管,正小心翼翼地往水中滴入某种无色的液体。
他,就是赵城。
傅友德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个“神魔”,此刻的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眼前那缸清水。
蓝玉轻轻叩了叩门框。
赵城动作一顿,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
灯光清晰地映照出他的面容。
眉目清朗,鼻梁挺直,与之前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像个书生。
目光总是沉静、深邃,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那眼神里没有帝王的威严,没有枭雄的戾气,也没有寻常年轻人的跳脱,只有一种近乎绝对的、洞察一切的……平静。
“蓝玉将军。”
赵城的声音不高,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奇特的力量,仿佛能抚平一切躁动。
他的目光掠过蓝玉,落在傅友德身上,微微颔首,“傅将军,伤口恢复得如何?”
“劳先生挂念,已无大碍。”
傅友德下意识地抱拳行礼,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赵城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那缸清水:
“无碍便好。劳动改造,亦是修行。”
他随意地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白布,擦了擦手,动作从容不迫。
“蓝将军带傅将军来此,是想看看……这些‘亩产千斤’的宝贝?”
他的目光投向那一排排散发着蓬勃生机的玻璃柜。
“是……是的,先生。”
蓝玉连忙道,“老哥他……对水溪诸多不解,尤其是这农事……”
“农为邦本。”
赵城走到一个玻璃柜前,指尖轻轻拂过那饱满得近乎夸张的金色稻穗,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珍视。
“饿殍遍野,谈何文明?谈何发展?
我泱泱华夏,以农立国,千百年来,吃饭都是头等大事,自然是根基中根基!”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傅友德,
“傅将军可知,大明江南上田,丰年亩产几何?”
傅友德略一思索:
“若风调雨顺,精耕细作,或可得……三石?”(约三百斤)
赵城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傅友德以为是错觉。
“三石,已是良田极限。”
他指向玻璃柜中那沉甸甸的稻穗,“此物,号‘杂交水稻’。
若推广得法,水肥充足,亩产……二十石起步。”(约两千斤)
“二……二十石?!”
傅友德失声惊呼,眼珠瞬间瞪圆,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他征战半生,深知粮草乃命脉!
二十石?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同样的土地,能养活数倍于当前的人口!
意味着大军远征,再无粮秣匮乏之虞!
这是足以颠覆王朝根基的力量!
“此乃‘温室’,模拟最适宜生长的环境。”
赵城的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选育良种,配比肥料,控制光照、水温……
以人力,夺天工。非是神魔之力,只是……
格物穷理,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玻璃柜,
“这,才是水溪真正的根基。
钢铁洪流,亦需腹中有食,方有力气推动。”
傅友德心神剧震,呆呆地看着那些在“温室”中蓬勃生长的稻禾,又看向眼前这个平静得可怕的年轻人。
亩产二十石?
这轻飘飘的四个字,蕴含的力量,比那些轰鸣的冲压机,比那些喷吐烈焰的战车,更加恐怖。
它直指人心最原始的渴望——生存。
这力量,润物无声,却足以瓦解最坚固的王朝根基。
他仿佛看到,无数面黄肌瘦的流民,捧着前所未有饱满的粮食,眼中燃烧着不再是绝望,而是……
对水溪,对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狂热信仰!
就在傅友德心神激荡,几乎无法自持之际,房间角落,一个半人高,镶嵌着许多金属旋钮和玻璃表盘的铁盒子(无线电接收机),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而规律的“滴滴答答”声!
这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赵城示意,一位工作人员当即接收滴答身,准备破译信息。
“这是无线电,你们俩应该还不知道,其通讯迅捷,效率极高。
依靠这,水溪的指令可半个时辰内覆盖整个黔州,
若未来发展足够迅速,几个呼吸间,指令便可轻易覆盖整个神州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