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秋雨,无休无止地抽打着应天府湿滑的青石板路。
白日里残留的喧嚣早已被这连绵的阴冷驱散,偌大的京城蜷缩在深沉的夜色和雨幕中,只有更夫单调梆子声偶尔穿透雨帘,带着一丝不祥的疲惫。
城西,颖川侯府邸。
昔日朱门高户,灯火通明,往来车马喧嚣之地,此刻却陷入一种死寂的压抑。
门楣上高悬的御赐匾额在风雨中显得格外沉重黯淡,府门紧闭,连门前悬挂的气死风灯,里面的烛火也似乎比往日微弱摇曳,在风中挣扎,投下不安晃动的光影。
雨水顺着高耸的院墙汇成细流,无声地淌下,冲刷着墙根下冰冷的石基。
府内,傅友德的三大姑八大姨,所有带有血缘关系的族人,都被解押于此。
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林林总总,也有两百余人。
全部被锦衣卫封锁,监禁,等候前线战事传回。
若能大获全胜,那自然都是功臣之家。
可如若战事不利,或者有其他变故,那就是朝廷的罪人家属。
必定,死不足惜!
……
“砰!”
一声震耳欲聋、粗暴到极点的巨响,如同天雷炸裂在死寂的颖川侯府上空。
厚重的朱漆府门,在狂暴的力量撞击下,瞬间向内爆裂开来。
无数碎裂的木屑,崩飞的铜钉如同暴雨般激射而入!
“啊——”
厅内的女眷和孩童爆发出凄厉的尖叫!
“锦衣卫奉旨办案!闲杂人等退避!违者格杀勿论!”
一个毫无人味的嘶吼声穿透雨幕和尖叫,如同地狱刮来的寒风,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血液。
紧接着,沉重的、混杂着泥水的皮靴践踏声,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涌入。
无数黑影,身披油亮的蓑衣,头戴圆顶宽檐的范阳笠,笠檐下是冰冷的铁面罩,只露出两束毫无感情的凶光。
蓑衣下,是清一色的腥红飞鱼服,腰挎绣春刀!
雨水顺着他们的笠檐、蓑衣边缘疯狂流淌,汇聚成溪,在他们脚下蔓延开浑浊的水洼。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雨水顺着他铁面罩的缝隙流淌,在冰冷的金属上划出蜿蜒的水痕。
他手中高高擎着一卷在雨夜中依旧刺目的明黄卷轴——圣旨!
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他大步踏入厅中,蓑衣上的雨水甩落在地,溅起冰冷的水花。
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瞬间锁定了主位上脸色惨白如纸的杨氏。
“颖川侯傅友德,丧师辱国,叛国降贼!”
蒋瓛的声音像是生锈的刀片刮过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圣上有旨!傅氏一门,辜负天恩,罪无可赦!九族之内,无论男女老幼,尽诛!”
“奉旨!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蒋瓛是嘶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癫狂的杀意,彻底撕碎了侯府最后一丝虚幻的屏障。
“不!”
侯府夫人猛地站起,目眦欲裂,“奸佞构陷!我夫君忠心……”
“铮!”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厉啸!
寒光暴起!
蒋瓛身后的一个锦衣卫千户,动作快如鬼魅,腰间的绣春刀已然出鞘。
冰冷的刀光在烛火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毫无阻滞地掠过夫人的脖颈。
声音戛然而止。
她眼中凝固着极致的愤怒与难以置信,头颅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得向后一仰,随即与身体分离。
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断颈处激射而出,将悬挂在厅堂正中的“忠勇传家”匾额瞬间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
无头的尸体重重向后栽倒,撞翻了沉重的太师椅,发出沉闷的巨响。
“娘——”
傅家兄弟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疯了一般扑向母亲的尸身。
“杀!”
蒋瓛冰冷的声音如同催命符。
刀光再起!
数十名锦衣卫如同饿狼扑上。
绣春刀精准、狠辣、毫无怜悯地刺入、劈砍。
傅家长子刚扑到一半,一柄长刀已从他后背贯入,透胸而出。
刀尖带着淋漓的血肉,在他胸前猛然绽放。
傅家小公子更是被两把刀同时劈中脖颈和腰腹,瞬间被分尸。
滚烫的鲜血混杂着破碎的内脏,泼洒在光洁的地砖上,溅满了旁边紫檀木的桌案椅凳。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檀香,弥漫了整个厅堂。
“哇——”被乳母死死抱在怀里的幼童们爆发出惊恐到极点的哭嚎。
“孩子!我的孩子!”
年轻的媳妇们尖叫着,试图用身体护住自己的骨肉。
但杀戮的机器一旦启动,再无丝毫人性可言。
绣春刀冰冷的刀锋,不会因为稚嫩的哭喊和绝望的哀求而停顿半分。
刀光在人影间疯狂闪烁,每一次挥起落下,都伴随着骨肉分离的惨嚎和生命戛然而止的寂静。
杀戮迅速蔓延出正厅。
绣春刀劈开精美的屏风,砍倒价值连城的古董花瓶,追砍着仓惶奔逃的仆役丫鬟。
尖叫声、哭喊声、求饶声、刀锋入肉的闷响、垂死的呻吟、锦衣卫冷酷的呵斥与狞笑……
在连绵的雨夜中,交织成一曲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恐怖乐章。
鲜血在地面上肆意流淌,汇聚成溪,漫过门槛,与庭院中的雨水混合,染红了整个侯府的砖石地面。
浓稠的血腥气,穿透重重雨幕,弥漫在侯府周围的街巷。
一些被惊动的邻人或胆大的路人,远远地缩在街角巷口,借着微弱的灯笼光芒,
看着那座昔日显赫的府邸此刻门户大开,
听着里面传出的非人惨叫,
看着猩红的液体顺着府门台阶缓缓流下,
汇入街面的雨水沟渠……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一个目睹者的心脏,让他们浑身发冷,牙齿打颤,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颖川侯府……完了……”
一个老者喃喃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惊骇。
“诛九族……鸡犬不留……圣上……圣上这是……”
另一个中年人脸色煞白,死死捂住身旁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的眼睛,自己却控制不住地望向那片血光冲天的府邸深处。
“快走!莫看!莫听!祸从眼入啊!”
有人低声惊呼,拉着同伴仓惶退入更深的黑暗,仿佛那颖川侯府是一个正在喷吐死亡气息的魔窟,靠近半分都会被吞噬。
府内,屠杀仍在继续。
后院,柴房,马厩……任何可能藏人的角落都被粗暴地翻开。
一个躲在米缸里的老仆被拖出,一刀削去了半边脑袋;
一个试图翻墙逃跑的年轻家丁,被墙头上的锦衣卫用弩箭射穿了后心,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跌落墙内……
蒋瓛站在正厅中央,脚下是粘稠的血泊。
他冷漠地看着手下如同屠夫般清理着这座曾经显赫的府邸。
飞鱼服早已被溅射的鲜血染透,在烛火下呈现出一种暗沉狰狞的紫黑色。
他手中的绣春刀,刀尖正缓缓滴落着浓稠的血珠,砸在血泊里,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悸的“滴答”声。
他抬起手,用戴着湿冷皮手套的手指,抹了一把溅在冰冷铁面罩上的温热血点。
面罩之下,无人能看到他的表情,只有那双露出的眼睛,冰冷得如同冻了千年的寒潭,映照着满厅的尸骸和跳动的烛火,没有一丝波澜。
“指挥使,清点完毕!颖川侯府宗亲主仆三百三十七口,尽数伏诛!无一人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