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漓回康宁宫后,才觉得她被皇帝忽悠了,下个月可有三十天呢,她哪一天才能去祭拜她阿娘?总不能等她都嫁了,再去祭拜吧?
夏漓的眼前浮现那个面对她时是总是笑意温暖的女子,即便是受了别人的委屈,红着眼眶也会笑着哄她的阿娘,她真的是她见过的所有人中最最娴静温柔的人,说的最多的就是:阿娘听我们小阿漓的。
她的阿娘不过是普通百姓家的姑娘,因实在家贫,被父母送进宫中做了宫婢,在家听父母的话,进宫先是听嬷嬷的话,后来因貌美成了先帝后宫中的一员,凡比她位份高、资历深的的宫妃的话,她都不敢违背,活的瑟缩而小心。
终于有了夏漓后,才因夏漓心疼她阿娘,不过刚刚能走的年纪,仗着早慧且是先帝的老来子,在先帝面前卖乖讨好,她阿娘才从选侍升为美人。
直到今上登基后,才得了太妃的位分。
在夏漓的记忆中,她的阿娘是一个很知足的人,从不为得不到的有半分期待,只会笨拙的抓紧自己拥有的东西,待夏漓都不像母亲对待女儿,更像是在对待个小祖宗,不肯对她说半个不字。总是将她搂在怀里问:我们小阿漓要什么啊?,在得到夏漓的回答后,总是那句:好啊,阿娘听小阿漓的。
可就是这么个一生不曾做过半点出格之事的女子,在没有人欺压,一切都顺心如意之后,反而一病不起,太医说是因为在心中压了太多的事,一朝心神放松,前些年吃过的苦,再也得不到压制,反噬到了身体上,药石无医。
在临死之际,她都在微笑着对夏漓道:阿娘的小阿漓是公主,又有陛下相护,阿娘先去个远点的地方,将来等见到阿漓的时候,阿娘什么都听阿漓的。
……阿漓……,别怕。
夏漓站在康宁宫郁翠阁二楼,凭栏望向她阿娘生前所住宫阙的方向,那座陛下赏给她娘的宁安宫,在宫中最西边,是个安宁静谧的地方,她记得很清楚,宫中种了不少薄荷,因为能除蚊;还有几株茂盛的凤尾蕉和冬青树,夏日的时候她阿娘喜欢和她一起在树下乘凉。
夏漓这一点和她阿娘很像,两个人对花花草草的兴趣不大,倒是都喜欢常青树木,特别是凤尾蕉和冬青树,四季常青,生机勃勃,看在眼中就觉得人都轻松了不少。
她公主府的怡康轩一眼望出去,就有两颗对称的蓬松冬青,树冠修成了伞状,春天的时候会开淡紫红色的花,现在十一月初已经结成了深红色果实,藏于茂密的树叶中,经冬不落,远远看着养眼又养神。
她皇兄倒是与她不一样,他酷爱被修剪的如庙内身披袈裟的罗汉的罗汉松,在他的承明宫中,这样的盆栽,小到双手能捧住,大到一人多高的立于院中的,比比皆是。她的康宁宫也得了不少她皇兄给的这些盆栽,更别说公主府了,也不少。
额……,她其实是想回公主府了。要是她阿娘在就好了,接她去住在公主府,想必她会很开心。
她要是知道陛下给她选了英国公府的世子为婿,也会高兴的吧……
阿娘,如果女儿当真不愿嫁,想必会难得看到你为难的样子吧……
她想嫁给他吗?除去他的家世,除去他父亲手握重兵,仅凭他喜欢她,她愿意嫁吗?
阿娘,有那么个人,与阿漓没有血缘牵绊,不受阿漓公主身份影响,仅凭他将阿漓当成普通女子喜欢,阿娘,阿漓要嫁他吗?
夏漓眼眶酸涩,嘴角含笑,仿佛看见她阿娘笑着说:阿娘都听阿漓的。
夏漓自己知道,她终还是被黎寻之的步步靠近所感动,否则不会这么摇摆不定,想放弃又放不下,想接受又总觉得不安。
她的不安,来自于黎寻之越来越明显的言行举止,受到影响的她,对掌控自己的情绪力不从心,她的心悬空,总觉得不安。这种不安,让她的心来回摇摆、纠结,总觉得一旦落下,结局未知。
这种不受掌握的结局,超出她的预料,他们会像帝后一样吗,少年夫妻,老来相疑?到了最后,不到必要时候,连个面都不必见?
夏漓在心中嘲笑自己,还说将来不管嫁谁,大不了就是同住一府,老死不想往来。一遇上黎寻之,便开始担心会真是这种结局。这样的她对他,是喜欢吗?
不知道,她也没喜欢过别人,她怎么知道?
他曾经问过她喜欢杨誉吗,她说不喜欢,……她会不会,其实也是喜欢过杨誉的,否则为什么她至今仍为与杨誉成为陌路而感到遗憾。会不会她与黎寻之,最后如果不能相处,也不过是像这样只会感觉到遗憾呢?
不知道……,无论问了自己多少遍,都是不知道,她没有人可以商量。
从记事起,到现在,所有的事,都是她一个人决定,一个人向前走。即便是当初出京,她皇兄提议,她也没有多想,便决定跟着秦大夫走。
她的内心与身周,与人有一个固定的距离,她不喜欢走出去,也反感有人靠近,她,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个人。
突然出现了个黎寻之,趁她不备,一再突破这个距离,牵她的手,拥她入怀,甚至吻她的唇。她虽然很不习惯,但她居然没有厌恶的给他一巴掌!竟然还感动于他不顾自身安危救她,救了她后的要求却只是为她着想,要她在困境中先想着求生……
她表面冷静,心里一片茫然。独处时,脑中不受控制总出现这些情景,让她觉得万年难得的羞臊,这种陌生的情绪,真是让人有口难言。
她虽然不反感他靠近过她的身边,但心里仍是不愿他对她情绪的过分影响,所以只要他靠近,她的第一反应是想躲开。
这样可不行,相熟的人相处总是此消彼长,一方要是总是躲闪不正面对上,会被压制死的。就像二皇子与三公主,她不让他们,这二人还时不时的与她互损。要是相让,得被这二人给损死。
想想自从赐婚以来,她对黎寻之少了他会牵她、亲她的防备,所以才会让他屡屡得逞。她哪能想到不过顶着未婚夫的名头,他就敢一再逾越。她是公主嗳,世间有哪个男子如他一样,敢直接上来就动手的。
所以,她被他影响情绪这事,情有可原。
现在,她已经有了防备,总要让他保持应有的距离,额……,至少得在她弄清楚,她的这些不受控的不安,是因为喜欢上了他呢?还是仅仅只是作为女子,对男子的靠近有着天然的羞臊不安呢?
她有了答案,才能知道今后应该怎么对待他。他对她的喜欢,值得她认真的想清楚后,给他一个回应,无论这个回应是不是他想要的……
十一月初七,皇帝的第一个孙辈满月。
夏漓照旧是要跟着太子一道去参宴,只不过,她没能坐上自己的马车,硬是在宫门口,被太子妃拉上了人家小两口的马车。
夏漓在要不要对热情的太子妃翻脸的纠结中,夹在了人家小两口中,幸得他俩没有同坐上首,当面在她面前亲亲我我,不然她真能直接再跳一次马车。她就搞不懂了,她跟太子妃都已经明说了不用讨好她了,这么不客气的话,怎么仍是没有打消她的热情?
太子妃看着对面面无表情的夏漓,无奈笑道:“小姑姑这么不待见妾么?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夏漓无奈:“咱俩也不熟,你这么热情我哪里吃的消?”
太子笑眯了眼:“多处处就熟了嘛,小姑姑,太子妃刚嫁进来,人生地不熟的,您多担待。”
夏漓露眼白给太子:“都一个月多了,你就没个新鲜说词?”
她转向太子妃道:“我说太子妃啊,这宫里除了皇帝和太子,都是女的,你怎么就偏偏和我耗上呢?”
太子妃不以为意,与太子同款的笑眼,道:“这不是小姑姑最近都在宫里么?像二妹、三妹,妾也难得见到她们呀。”
太子接话对夏漓道:“说来,公主待嫁确实不好一直在宫外住着,但你不一样,只要不出京,陛下巴不得你多出去交际的,你最近也不回公主府了,莫不是在躲什么人?”
夏漓看着这夫妻二人,疑惑道:“我怎么觉得,你俩这都是赶我出宫的意思呢?这宫里这么大,我也碍不着你俩啊?”
“妾绝对没有赶小姑姑出宫的意思,妾都巴不得搬到康宁宫挨着您住着呢!”
太子妃太冤枉了,她本就是武将家庭出生,就爱跟没有弯弯绕的人打交道,长公主看着说话不客气,实际正对了她的脾气,她嫁进这宫中一个多月,就与她相处时,觉得说话不用先在脑子里过一遍。
夏漓敬谢不敏:“我真是谢谢你,你嫁的是太子,又不是我,住什么住。”
太子忍俊不禁道:“幸得小姑姑不是男子,不然孤说不得要叫太子妃小婶婶了!”
太子妃爽朗一笑:“怎么会,妾无论如何都愿意嫁太子的。”
“……”夏漓看着这夫妇二人相视而笑,单手抚住额头无话可说,她就说她不愿意上这马车上来吧,新婚夫妇什么的,太肉麻了。
到了大公主府门口,见到三人下了同一辆马车,在门口迎接的栎阳侯父子一揖到底:“恭迎太子、太子妃、长公主殿下,臣等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太子微点头:“二位不必客气,这便进府吧。”
栎阳侯父子二人忙一左一右,上前带路,太子在前面与这父子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身后跟着太子妃与夏漓。
夏漓打量前面引路的父子二人,他们二人面色如常,倒是没表现出来对她的怨气。
太子妃也在观察夏漓,但看不出来什么,她对夏漓道:“陛下的第一个外孙,他老人家可上心了,让太子回去与他说说小公子长什么模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