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小说网 > 女生言情 > 玄桢记 > 第1061章 鹤翔云表摇琼柱,龙卧阶前焕锦图

第1061章 鹤翔云表摇琼柱,龙卧阶前焕锦图(1 / 2)

卷首语

寿山诗四章

时维万寿圣节,金风荐爽,玉露凝芳,帝京长安街两侧的梧桐叶都被染上了金边,随风轻摇,似在贺寿。帝京之内,弦管之声沸天震地,酒楼茶肆皆奏喜乐;寿岳之巅,瑞霭浮空,如仙似幻。盖因圣主萧桓临朝二十五载,初承大统之时,恰逢魏党乱政,朝纲崩坏,贪官横行,百姓流离。陛下以铁血手腕剪除奸佞,平定叛乱,复重用谢渊、蒙傲等忠良之臣,整肃吏治,复以仁政安抚四海苍黎,兴农桑以足衣食,疏漕运以通粮道,劝课农桑以增民财,办学堂以育人才,终致四海升平、仓廪殷实,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安居乐业。群臣感怀圣德,士民称颂治功,遂由礼部牵头,征集朝野文人诗赋,共襄盛举。经内阁阁老与翰林院学士共同筛选,最终汇为四章,以寿山为引,以治世为题,其情笃切感人,其志深远宏大,敬呈陛下,以表庆贺之忱。

其一

寿岳凌霄瑞霭融,迢峣拔地接苍穹。

帝京弦管浮仙露,仙阙灯辉映玉瞳。

鲸吸流霞千盏赤,笔挥绮梦万重虹。

愿随青鸟传春信,共祝尧年寿与崇。

其二

寿山松老翠阴稠,香绕铜炉岁月悠。

丹陛风和闻凤吹,紫宸日暖照龙旒。

治如岩柏坚难折,心似潭波静且柔。

遥举寿觞祈圣意,同护苍生乐未休。

其三

寿岳嵯峨插碧虚,仙音袅袅落皇都。

鹤翔云表摇琼柱,龙卧阶前焕锦图。

倾海为醪酬令节,裁星作笺写宏谟。

醉吟浩叹呼天地,共与乾坤岁月徂。

其四

寿山幽处古苔留,石上清泉响似璆。

紫殿香消秋意晚,金风露冷菊华稠。

治时常念安邦计,初志恒牵社稷忧。

寿酒满斟期愿景,岁岁河清四海悠。

诗评曰:四章诗作,各有千秋,然旨归一处。首章以寿岳起笔,写其凌霄拔地之雄姿,接帝京弦管、仙阙明灯之盛景,“鲸吸流霞”状帝王寿宴之酣畅,“青鸟传信”寄群臣尧年之祈愿,笔致雄阔豪迈,一如帝京气象,尽显盛世雍容之态。次章则转而为幽,以寿山老松、铜炉暗香起兴,写丹陛风暖、紫宸日融之景,“岩柏”喻陛下治道坚不可摧,历经风雨而不倒,“潭波”状君王之心沉静温润,以仁政待民,语含温润之意,尽显仁政情怀。第三章拓气象于天地之间,寿岳嵯峨直插碧虚,仙音袅袅飘落皇都,“鹤翔云表”“龙卧阶前”喻君臣相得、天下太平,“倾海为醪”承李太白诗仙之豪情,“裁星作笺”抒经世安邦之宏谋,醉呼天地之际,藏吞吐山河之志。末章则归初心于社稷,寿山幽处古苔斑斑,石上清泉鸣响如玉佩相击,紫殿香消、金风菊稠,写尽秋日元气,“治时常念安邦计”言陛下勤政之心,“初志恒牵社稷忧”述君王未改之初心,寿觞高举之时,唯盼岁岁河清、四海悠游。四章辞藻虽异,其旨归一:非徒以华美辞藻称颂圣寿之高,实以质朴情感赞叹治功之厚;非独以诗赋抒发庆贺之情,更以文字寄托苍生之望。今将诸篇录于卷首,既以记录万寿盛典之盛况,亦以阐明“圣明在做不在言”之至理——寿山默然不语,却能镇护山河;圣主不事矜夸,方能泽被黔首,此诚为诗家之真意,亦为我大吴邦国之福泽也。

金风卷着阶前梧桐叶,落在紫宸殿的铜狮脚边,也吹凉了帝城的喧嚣。距魏党之乱平定已逾十五载,当年桓帝萧桓倚仗谢渊、蒙傲等忠良,以雷霆手段整肃吏治、疏浚漕渠、垦荒兴农,终换得仓廪丰实如丘山、边尘不起雁南归的盛世气象。然功成骨枯,帝王心易测,他误信石崇、徐靖等奸佞构陷,以一纸伪造的“通敌”密信,将谢渊斩于西市——那日西市黄沙漫天,百姓跪满长街,谢渊身着囚服仍面北叩首,血溅青石板的声响,成了萧桓十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

十载光阴流转,江南漕渠边的百姓私祭从未断绝,纸钱飘入运河,随波逐流至京,仿佛在无声叩问帝王;而萧桓则夜夜将谢渊遗留的青铜兵符枕于身侧,每至寒夜咳醒,掌心总死死攥着兵符,指腹的薄茧将符上“忠勇”二字磨得比鎏金还亮,良心的叩问如锥刺心,痛得他辗转难眠。是年,恰逢萧桓临朝二十五载生辰,朝野上下筹备盛礼,太极殿的鎏金宫灯尚未燃起,红绸已缠上廊柱,一场关乎忠奸定论与帝王圣名的对峙,已在阶前秋霜中悄然酝酿。

皇宫内外早一月便进入“备战”状态,司天监择定辰时三刻为吉旦后,各署各司即刻奔走忙碌,连宫墙角的落叶都透着紧绷的气息:太仆寺调动三十名工匠,将二十四辆朱漆宫车通体打磨如镜,连车轴的铜钉都擦得发亮,车轮裹以三层厚棉以消辘轳之响,却仍压不住宫道上内侍们急促的足音,他们捧着各式文书往来穿梭,衣袍下摆扫过青石板,留下细碎的声响;尚衣局动用三百匹贡品江南云锦,挑选八十名技艺最精湛的绣娘昼夜赶工,缝制明黄织金龙纹朝服,龙鳞以四十八股金线盘绣,每片鳞片都需绣制七针,日光下转动衣料,便能折射出七彩光晕,针脚密如星点,每一缕金线都透着盛典的热闹与郑重;光禄寺寺卿亲率属官清点御膳房库存,海参、鱼翅、燕窝等珍品码如小山,连调味的胡椒都需挑拣颗粒饱满的,岭南瓜果由八百里快马接力入都,每颗荔枝都裹着新鲜的蕉叶,沾着南国的潮热与晨露,确保生辰当日入口仍汁水充盈。司设监主导的太极殿装饰更是重中之重,朱红柱廊缠满丈许宽的织金彩绸,廊下立起十二盏一人高的龙凤宫灯,灯壁由宫廷画师耗时半月绘就“尧天舜日”“四海升平”典故,人物眉眼栩栩如生,青铜鼎中预备了产自桂林的金桂香饼,只待吉时燃点,甜润的香韵便能漫过整座宫城,飘至数里外的长安街。唯有紫宸殿的御书房,是整座宫城的例外,铜壶滴漏声比别处沉滞三分,孤灯夜夜亮至天明,烛火将萧桓伏案的身影投在墙面上,瘦得如同一截枯木,肩背微驼,与宫灯柱廊的繁华热闹相比,更显无边寂寥。

京中百官的忙碌丝毫不逊于内廷,为表贺意,文武官员各自筹备,府邸内灯火通明如白昼。文官集团由内阁首辅牵头,凑银千两,专请翰林院掌院学士沈敬之亲笔撰写贺表——沈学士的楷书素有“铁画银钩”之称,曾为先帝题写碑文,此次更是倾尽心力,以澄心堂特制玉版纸为底,墨迹以朱砂掺珍珠粉研就,字字鎏金,笔锋如刀刻般遒劲,每一笔都透着对帝王的尊崇;大将军蒙傲刚从西北戍边归来,未及休整便献上厚礼,那是一张完整的白狐皮,毛锋如雪,长达七尺,是将士们在零下三十度的极寒之夜,潜伏三日才猎得,狐眼处特意嵌着两颗鸽血红宝石,望去栩栩如生,蒙傲抚摸着狐皮,沉声道:“此乃边军将士的心意,愿陛下如白狐般福寿绵长”;镇国将军李威则献上祖传的和田玉璧,玉璧直径盈尺,温润如凝脂,光照下可见内里隐现的流云纹,据说是前朝开国皇帝的御用品,历经百年仍光泽如新。地方藩王更是提前三月便启程赴京,蜀王特意命织锦局耗时半年,织就蜀锦版《千里江山图》,锦线中掺有孔雀羽与金丝,日光下转动图轴,便能映出山河霞光,仿佛将大吴锦绣江山缩于尺幅之间。

闽王则带来一整船新鲜海产,舱底铺着从北海采来的寒冰,将海虾、鲍鱼、瑶柱等珍馐冻于其中,连海虾的须子都还鲜活灵动,开箱时寒气扑面,带着大海的咸腥气息。百姓们虽无资格入宫贺寿,却也自发在街头巷尾挂起红灯笼,正阳门外的小吃摊更是热闹非凡,张记点心铺推出了“寿桃酥”,捏成桃形,点上红点,酥皮层层分明;李记面馆则卖起了“长寿面”,面条拉得细如发丝,汤底用骨汤熬制三日,香气飘出半条街。孩童们捧着糖人追逐嬉戏,糖丝在秋风里牵出细亮的银线,落在孩童笑盈盈的眼角眉梢,沾成甜甜的光斑。整个京城都浸在蜜糖般的喜气里,人人都盼着沾沾帝王生辰的福气,唯有紫宸殿的萧桓,与这热闹格格不入。他每日除了处理政务,便独自留在御书房,对着青铜兵符静坐,指腹的薄茧一遍遍蹭过兵符上的铜绿,咳得厉害时,便扶着御案佝偻如深秋老松,脊背弯成一道紧绷的弓,连内侍小心翼翼递来的参茶都顾不上沾唇,目光始终胶着在兵符上,仿佛要从那冰冷的青铜上,望回十年前谢渊鲜活的面容。

生辰前一日,太子萧燊特意提前入宫请安,他深知父皇近年心境沉郁,尤其在生辰将近之时,更是常独自出神。御书房内,金桂香从窗缝钻进来,混着御案上的徽墨香,形成一种复杂而沉郁的气息,却驱不散满室的低气压。萧桓正对着谢渊的《漕运疏》出神,那是谢渊当年亲手呈递的奏疏,疏上字迹刚劲如松,笔锋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锐气,被萧桓的朱笔圈点得密密麻麻,纸角早已卷边起毛,边缘甚至被磨出了细微的破损,显然是反复摩挲的痕迹。

萧桓坐在铺着软垫的楠木椅上,鬓发半白,霜色比殿外阶前的秋草还要浓重,眼角的皱纹深如被岁月凿开的沟壑,一道道刻在脸上,记录着半生的风雨与悔恨。他抬手时,枯瘦的指节泛着青白,指腹的薄茧轻轻蹭过疏上“江南漕渠”四字,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稀世珍宝。“父皇,生辰乃大喜之日,朝中百官与天下百姓都盼着您宽心,您当以龙体为重。”萧燊站在御案一侧,轻声劝道,目光落在父皇扶案的手上——那只曾握剑定乾坤、提笔安天下的手,如今皮肤松弛,青筋凸起,连翻奏折都要缓一缓,指节弯动时还会发出生硬的“咯吱”声,像是生了锈的合页。萧桓缓缓抬眼,瞳仁因年迈而有些昏浊,却在眼底深处藏着一点微弱的光亮,像寒夜中即将熄灭的残灯:“大喜之日,更不该忘了那些为这盛世流血流汗的人,尤其是……被朕亲手错杀的谢先生。”

说罢,他突然剧烈地咳起来,咳得肩膀不停耸动,身子都微微颤抖,内侍连忙上前轻轻捶打他的后背,他却摆了摆手,示意不必,枯瘦的手指又落回案角的青铜兵符上,指尖死死攥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指腹的薄茧都绷得发亮。

生辰当日,天尚未破晓,东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太极殿内的百盏牛油烛已被内侍依次点燃,烛火“噼啪”燃烧的声响细碎如私语,在空旷的大殿内轻轻回荡。暖黄的光晕透过雕花繁复的木窗棂,洒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与天边初现的微光交织成一片融融暖意,将殿内的鎏金装饰映照得愈发璀璨。

司设监的太监们身着藏青蟒纹袍,弓着腰做最后的细致检查,不敢有丝毫懈怠:一对鎏金兽首香炉被精准摆放在御案两侧,炉耳上系着鲜红的绸带,随风轻摆;群臣的朝位牌按“文东武西”的规制整齐排列,木质牌面上的名字用赤金漆书写,在烛火下熠熠生辉,连笔画的细节都清晰可见;殿中铺设的红地毯从丹陛一直延伸到殿门口,绒面厚实柔软,踩上去悄无声息,地毯边缘绣着缠枝莲纹样,针脚细密。一名小太监捧着铜制洒水壶,弓着身子在金砖缝隙中细细洒上少许清水,水雾升腾而起,混着烛烟弥漫在殿内,既能除尘去味,又能让空气更显温润清新,连呼吸都变得舒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