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苏文倒是心思缜密,用“地方义军”这个词替代“反贼”“叛军”,用词极为谨慎,显然是怕触怒自己。
而且他刚从奴隶的身份脱离,自身处境尚未完全安稳,始终记挂着上千汉人的死活。
这份在困境中仍未泯灭的仁心与担当,很对林川的心意。
“你有这份顾虑,实属正常,何罪之有?”
林川笑道,“我既救了你们,自然不会让你们再陷入难境。关于军队的身份,我只能告诉你,我们虽并非归朝廷直接统辖,却也是为守护华夏土地而战,绝非乱兵之流。”
“华夏土地?”
苏文身体猛地一僵,抬起头来。
他是读过书的人,幼时先生教过他“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说这是咱们汉人区别于蛮夷的根,后来读书多了,又知“九州之土”“四海之内皆兄弟”,那是华夏子民世代栖居的疆土。
可如今的大乾,还把这里视为华夏之土吗?
为什么眼前这位将军,从他口中会说出这四个字?
没等他理清心绪,林川开口道:“你二人既是汉人奴隶的管事,对这里应该很熟悉了。眼下有几个问题,我想问问你们。”
“大人尽管问!小人知无不言!”张屠忙不迭点头哈腰。
苏文也从震惊中回过神,对着林川拱手行礼:“草民也定当如实回禀,大人请问。”
林川抬手一指眼前成片的党项族人:“先说这些党项人——依你们看,该不该杀?”
“该杀!”
张屠几乎是立刻接话,“大人!这些党项贼子掳掠咱们汉人,害死了多少乡亲,留着他们就是隐患,不如趁早杀了,省得日后闹事!老弱妇孺虽说碍眼,可杀了也能立威,让其他党项部落不敢再来招惹大人!”
“大人,万万不可!”
苏文上前一步,急切道,“这里上万党项百姓,老弱妇孺占了大半,他们之中有不少人还曾偷偷帮过咱们汉人奴隶!还有那些孩童,他们懂什么?不过是生在党项部落,大人怎么教,他们便怎么学罢了……”
张屠赶紧说道:“大人,苏文说的不对!不能因为是老弱妇孺就手下留情!李遵乞几千大军,不都是靠他们养起来的吗?”
“你这是强词夺理!”
苏文怒道,“按你这般说,那被掳来的汉人奴隶里,也有曾被迫给党项人喂过马、递过水的,难道他们也算帮凶?该一并杀了?”
张屠被问得一噎,随即梗着脖子反驳:“那能一样吗?咱们汉人是被逼的!他们党项人是自愿的!那些老人年轻时候就算没亲手杀人,也肯定分过咱们汉人的粮食、抢过咱们的牛羊!还有那些妇人,要是没她们生养,李遵乞哪来的兵?这都是斩不断的根!”
“根?”苏文冷笑一声,指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党项妇人,“你看那妇人,怀里的孩子才刚满周岁,去年冬天有汉人饿得快死过去,是她偷偷塞给我半块饼子,让我给那汉人吃!还有巴图老汉,一辈子没拿过刀,只懂放牧,李遵乞要抓他孙子去当兵,他拼着被打断腿也要拦着,这样的人,也是你说的根?”
张屠眼神闪烁,仍不肯松口:“那都是装的!大人,您可别被这些党项人骗了!斩草要除根,不然等他们缓过劲来,肯定还会反!!”
“装的?”苏文气得脸色发白,“大人,张屠只看到杀人能立威,却没看到杀了无辜之人,会让所有外族都把咱们当成死敌!更会让天下人觉得大人残暴!杀有罪者,赦无辜者,才能让人心服!安民才是守土之根基啊大人!!”
他冲着林川重重长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