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从奶奶那儿学到了“腌笋放陈皮不仅防腐还能回甘”的秘诀。
她好奇地追问这方子是哪儿来的,奶奶摆摆手,含糊地说:“嗨,老祖宗传下来的呗。”
女孩不信,缠着奶奶翻箱倒柜,最后竟在一本1999年的家庭旧账本里找到了线索。
某一页的页脚潦草地记着:“沈家大哥送腌菜款,附方一则。”可惜年代久远,后面的具体内容早已被洇开的墨迹弄得模糊不清。
她兴奋地拿着账本的复印件去找林夏求证。
林夏看着那团模糊的字迹,眼中泛起一丝笑意,却只是摇了摇头,对女孩说:“你看,重要的不是二十年前谁写下了这张方子,而是二十年后,它还能让你的奶奶做出最好吃的腌笋,让你吃得津津有味。”
日子一天天滑过。
沈建国帮邻居王婆修缮被风雨打歪的鸡笼,他顺手拿起三根长短不一的竹条,灵巧地在笼角搭出一个稳固的三角支撑架。
他正上小学的孙子丫丫的弟弟,蹲在一旁看着,忽然一拍大腿叫道:“爷爷!我们科学课刚讲过!这叫三角形的稳定性结构!”
沈建国手上的动作一顿,愣愣地看着那孩子:“你们老师教的?”
孩子用力点头:“对呀!老师说这是最稳固的形状!”
老人蹲在地上,盯着那个自己随手搭出的架子看了半天,浑浊的他忽然低声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语:“我爹……我爹当年搭牛棚,也是这么搭的……敢情,他也不是自个儿想出来的啊。”他没再往下说,只是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隐约记得,很多年前,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儿子,也曾指着院墙的裂缝,跟他嘟囔过什么“三角支撑”的道理。
原来,有些东西就像河里的水,不知不觉就流到了你手里,你用着,再传下去,却从未想过它的源头在哪儿。
中秋前夕,纸火巷举办了一年一度的“盲品宴”,各家户户匿名端上一道拿手菜,由巷子里所有的孩子组成评委团。
当一盆热气腾腾的荠菜豆腐羹端上来时,孩子们不约而同地齐声称赞,说这羹里有股特别的、说不出的焦香味道,比别家的都好吃。
大家追问做法,端菜来的六号院媳妇红着脸,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我就是按平常那么煮的呀,没放什么特别的东西。哦对了,这荠菜是开春时沈大爷家分的,烧的柴火灰也是他们给的,说是拌在土里能肥地……”
众人恍然大悟。
林夏在给这道菜打分的评分表背面,悄悄写下了一行娟秀的字:“当一个人的思想,变成了别人的土地、空气和直觉时,他才算真正地活进了时间里。”
转眼到了冬至。
纸火巷家家户户拼起长桌,摆开宴席。
米酒的醇香混着饭菜的热气在冷空气里氤氲。
酒过三巡,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巷子里那些不成文的规矩上。
“说起来,咱们巷口最早是谁开始贴那种天气预警的小纸条的?”有人问。
“好像是个戴眼镜的学生吧?高高瘦瘦的。”
“不对不对,我记得是个外地来的老师,说话口音跟我们不一样。”
“是个姑娘吧?我好像见过她在墙上画画……”
众说纷纭,每个人的记忆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拼凑不出一个清晰的人影。
沈建国独自坐在桌角,听着大家的议论,只是默默地往嘴里送着花生米。
他端起酒碗,将碗里剩下的米酒一口饮尽,辛辣的暖意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他咧开嘴,露出豁牙的笑容,粗着嗓门打断了众人的争论:“管他是谁呢!反正啊,他教会了咱们一件事——别老等着天塌下来才知道抬头看天!”
哄笑声四起,话题很快转到了别处。
屋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落在屋檐上,悄然无声。
檐下的铜铃被微风拂过,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沈建国把杯中最后一滴米酒饮尽,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他无意间朝巷子东头的六号院瞥了一眼,那户人家的院墙根,地基似乎被入冬前的几场连绵秋雨浸得有些松动了,一道不起眼的裂缝在墙脚的青砖上悄然蔓延。
他眯着眼,心里琢磨着,这雪要是下大了,等开春一化冻,这六号院的地基,怕是得好好挖开来整修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