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年底，错过了一次飞机，再买不上机票了。
无奈之下，顾霜辰只好申请了私人飞机。
在京都机场着陆，已经是腊月二十七的中午。
张家热情款待。顾荒容听张禹澄说了一嘴，知道张未知就是当年冯家寄养在玉氏的孩子。但张禹澄只是在门外偷听，断断续续的，许多事情衔接不上。
见到张未知，顾荒容激动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同以往都不一样，张未知的手被一团炽烈的干热包裹着，但这样的炽烈里又充斥着苍凉的暮气。
良久，顾荒容颤抖地说：“你呀！这么多年都不认我，是不是还在怪我？”
“怎么可能，姨父！我是真没认出您。是表叔表婶，见了一次辰哥儿，认出来后才告诉我的。”
“啊……”顾荒容的身体愈发单薄佝偻，此刻却惊得挺直了，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地问：“真的，一次就……？”
“是。您在表叔心里，可要紧的呢，他们肯定也每天想你。”
张未知没打算通知张家其他人，但张宁夏听说了，无论如何让张未知给她在饭桌上留个位置。
她小时候脾气不好，只有张未知让着她。长大后，她和自己那几个同胞同宗的兄弟只有面上的来往，但张未知的别墅里永远有她的房间，门口永远有她的拖鞋。
张未知的姨父就是她的姨父。
她老公做了一锅红枣桂圆山楂羹，刚刚停火。还没出锅已经闻到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令人脾胃舒畅，神清气爽。看着妻子两眼放光地盯着砂锅，林樾瞬间心领神会，当即收拾东西，端上砂锅，两人一起直奔百味楼。
百味楼是京都最古老的酒楼，至今已有六百年历史。
张未知和这里的老板有些交情，又提前打了招呼，才能在年根底下这样紧俏的时节定下包间。
张禹澄对小黄好像特别喜欢，吃饭也要全程抱着，甚至百味楼最着名的焖炉烤鸭，他都是先夹了一口，喂给小黄，看着小黄津津有味地吃了，又给它夹了一大块，之后才轮到自己。
郁江离担心这样的举动会让顾荒容感到不被尊重，于是借着聊天，说起了小黄陪自己流浪的过往。
林樾敬了顾荒容一杯酒，寒暄之后，看着张禹澄挑了挑眉：“澄子，你不是对动物毛过敏吗？”
“狸花猫不掉毛。”
“啧！”
众人玩味地看着他时，江荀放下了筷子：“你和小黄也算是相爱相杀了。”
“去！你们学计算机的能不能别看烂梗？我可不想将来一打开手机，满屏幕都是烂番茄味儿！”
“哦。我错了，应该是小黄单杀。”
张禹澄委屈，但对方是一脚把吴俊池踹倒的人，他觉得这点委屈也不是不能忍。
翌日，依旧寒冷，但阳光很好，没有风。
太阳透过车窗，照得脸上热乎乎的，不一会儿小黄在江荀怀里睡着，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其他人陪着顾荒容聊天，一路有说有笑。
将近村口，司机远远看到村口有两个老人，互相搀扶着站在一株干枯的好像已经枯死的树下。于是降低车速。
大家不约而同地安静了。
五个小时的车程，大家知道这一幕迟早要来。
“停车……”顾荒容颤抖地喊了一声，司机急忙停下。
顾霜辰和郁江离率先下了车，但顾荒容不许他们搀扶。
太阳总是会冲破云层，照亮人间。
即便是风烛之年，在对方眼中，也仍是青春光景。
郁怀民扶着妻子走来。
他想过无数次的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是如今这样。
顾荒容身形佝偻，成了直不起腰的小老头儿，而他的身边空空如也。
望着那片虚无，苍茫直达道路尽头，杜兰心知道，那个活泼可爱的兰若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的眼睛愈发迷糊，也愈发疼痛，医生说，多流一次眼泪，就距离失明更进一步。但她控制不住。
顾荒容看着好久，才敢相信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眼珠蒙了一层灰白的翳的妇人，竟是当年杨柳婀娜亭亭玉立的杜琼若。
他扑通一下跪在了郁怀民和杜兰心面前。
郁怀民没来得及拉住他，便同他一起跪了下去，两人抱头痛哭。
回到家里，院门已经敞开。
隆冬的北方小院，处处荒芜。倒是小黄一进门就蹿到了墙上，沿墙头绕着院子走了一圈，仿佛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曾经年少气盛，如今老态龙钟，多番感悟之下，才将当年的事情说开了。彼时，各有难处，郁怀民和杜兰心从不曾怪过顾荒容，更不希望他一直自责内疚。
杜兰心拉着顾霜辰的手，虽然模模糊糊，但她总能在那张依稀的脸庞中看到堂妹的影子。
虽是远房堂妹，但住得近，自小一起长大，感情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后面又经历变故，这份深厚的感情就变成了牵挂。
在书信不通的年代，牵挂就是无解的毒药。
如今，顾荒容回来了，她的兰若却永远回不来了。一家人热热闹闹吃饭时，只有顾霜辰和郁江离注意到了杜兰心情绪低落，一直陪在左右。
张未知想把郁怀民夫妇接到京都，京都的医疗条件比农村好太多，杜兰心的眼睛耽误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