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矿救人(2 / 2)

白微澜道,“你们来的时候,他们就在地上动弹不得,你们就恶意揣测是矿工打的。”

“就这样还狡辩?不是他们打的还能是什么?”

“但我听到的消息,是这几人在矿底下动排气筒被抓,作贼心虚逃上矿井的时候,脚滑从矿井摔成这样,我们矿工秉承着人命高于一切的善意才救了他们。”

“结果,你们一来就主观臆断,诬陷这群善良有大义的矿友。”

宴绯雪闻言眼眸闪闪,眼里笑意一闪而过。

那些愤怒的矿工听见白微澜这么说都愣了,有的甚至偷偷笑出声了。

多亏前些日子,在树林里和京商那边的矿工起口角摩擦,白微澜听闻后就交代了,私底下的摩擦绝不能让驻守军抓到。

只要对方没亲眼看到那就死不承认,要是不知道怎么狡辩就沉默是金。

此时纷纷佩服起白东家的机智和口才了得。

那将士脸色难以维持从容,差点破口大骂白微澜不要脸,但他很快就道,“那白东家要怎么证明,这些人对你们排气筒反光镜动手脚?”

白微澜掀起眼皮子看他一眼,“我为什么要证明阁下刚刚也说了不过是一驻守小兵,我需要像你证明什么?还是说你野心勃勃想要取代本地县令断案判决?”

那将士被白微澜气得手紧紧捏成拳头,逼问不成反被羞辱。

周围将士脸色都不好看,甚至明晃晃觉得丢脸。

白微澜懒得跟他多费口舌,直接道,“知道你们收了那边的银子,想要存心为难我。但能在这里开矿的,背后谁没个后台?劝你站队之前三思而后行,一个小小的将士,捏起来轻而易举。”

那将士被白微澜气得面色铁青,最后憋了一肚子气,收队回营了。

矿工们一个个朝那些将士背后吐口水,骂人家是走狗。

白微澜说的一番话实在解气,没道理作恶的人还受人庇佑,他们受害人还被罚钱。

宴绯雪看着白微澜道,“那些京商和这几个人行为太过恶劣,其心可诛,要不是他们每天下矿前都会检查,这次不知道毒气要死多少人。”

矿工们一个个恨不得就地打死这些黑心肝没人性的歹徒。

白微澜扫了那半死不活的几人,厉声道,“抓去官府。”

至于他们背后的京商,肯定不指望能抓出来。

能做这种事手脚收尾都会弄干净,银子给的足,这些人都是豁出命来的。就算严刑逼供,供出来的也是一层层不同的人。

矿工们心知是京商搞的鬼,原本就对那边的防务军有仇,这下新仇旧恨叠加爆发,对京商那边恨之入骨。

两边矿工的仇恨随着日子又升级摩擦不断。

两边矿场挨的近,一下工,下河洗澡都像是下饺子似的,两边矿工都要比出个高低。

白家这边允许矿工轮流排班守着河段,让他们霸占好的河塘上游。

而对面的矿工压根儿就不敢早退,要是被抓住了就是一顿暴打。每次下工的时候好位置都被占据了。

白家那些矿工还特别嚣张,一个个赤条条的站在岸上朝下游放水,俨然把仇人的下游河塘变成五谷轮回之所。

夏天烈日灼晒,下游简直尿骚味熏鼻,气的京商那边的矿工天天骂娘。

然而气人的不仅仅如此。

夏天高温炎热,白家这边舍得花银子,冰镇绿豆汤早中晚供应,两千张嘴一天就要五缸冰,二十缸绿豆汤,一个月就得花费好几百两。

他们还专门请了大夫驻在山上,随时为中暑的矿工就医。

而对面京商那边什么都没有。

他们中暑晕死好几个人,都是用水泼的。本来就头晕难受心气短,一盆水下去,差点要了最后半条命。

夏天矿山挖矿辛苦,白家还每人每月发一百文水费热温补贴,可把对面的矿工眼馋坏了。

种种对比下来,谁都能看出白家才是好归宿啊。

那些京商简直是压榨剥削的周扒皮。

一天天就听对面矿上的打骂皮鞭声。

不过,没过几天,就听见对面塌矿了。

矿工们一个个神色欣喜,都说是对面从上到下亏心事做多了,老天爷报应来了。

然而一阵高兴后,又未免心有戚戚,矿井里埋了三十个多人。他们都是矿里讨生活的,难保自己会不会有这么一天。

“为什么会塌矿听说了吗?”

“就是那京商强行乱来,拿着皮鞭抽工人下矿,底下渗水也不管。”

“其实也不是没管,他们还不是派人来我们这边偷学了吗?只是样子看到了,但是里面门路摸不清,没人有技术能联动新老旧矿排水。”

白家这边,是七个经验丰富的长厂齐齐想办法,京商那边就一个梅良。

更何况,梅良的脑子不知道是不是被京商踹坏了,现在对于开矿之类的事情完全不通。

他为了活命,还翻箱倒柜翻出自己以前的笔记啃了半天知识,发现完全没有用。

现在塌矿了,他不知道如何组织救援,一群矿工更是没有经验群龙无首。

而梅良此时也顾不上埋在底下的三十余人了。因为就在昨天,三个京商又要他指一个矿山点。

要是这回,还开不出矿脉,他就死路一条了。

正当那些矿工找梅良寻求如何救助的时候,发现找不到人了。

又逃了。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矿井底下埋了三十余条人命。

那些京商也完全没上山看一眼,只是忙着组织开炸新的矿点。

京商手底下的矿工纷纷摆工,有的矿工甚至早就动了去白家这边的心思。

但是碍于两家隔阂太深一直没动。

在他们一些人看来,就是无辜的被仇视和按上深仇大恨的帽子。

“京商那边矿工们纷纷摆工了。”

“那埋在地下的人就不管了吗?”

小木屋旁的木桌上,聚集着好几人,只听石善文忧心忡忡道。

宴绯雪道,“毕竟人命关天,我们这边组织人去救援,多等一刻钟便是更加危机一分。”

得了宴绯雪这句话,石善文一拍膝盖,当即起身找人手准备家伙去隔壁山头救人。

但是号召人手的时候,大伙都沉默了。

这群老矿工,可都是从那些退伍防务军手下,侥幸活命的。

当初被他们强征挖矿又被他们逼上梁山,现在看到他们塌方被埋,直喊报应不爽,老天爷终于开了眼。

怎么还会有人大发善心去救人。

更何况,那边的人都想让他们死,竟然堵住矿井里的排气筒。这等心思都不能用狠毒来形容,可以说是丧尽天良。

他们现在塌矿了就是现世报!

最后还是宴绯雪出面说动那些矿工。

那些人以前是防务军,但是那都是军令,军令如山,他们不得不从。

他们只是一把杀人的刀,该恨的应该是持刀的人。

那些派来卧底的矿工已经被抓住了,而现在被压在矿下的人,他们或许是无辜的。

当你们被压在矿洞底下的时候,一定也是希望有人来救援。

他们也和你们一样有妻儿老小,他们的家人也如同你们的家人每天都盼望着平平安安归来。

要是哪天下工晚一天,山脚下的家人就会着急跑到山上来查看,家人们每天都提心吊胆,只盼着你们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矿工们听后沉默,心里动摇又愤恨不止。

都是普通老百姓,为什么他们一个是鱼肉一个是刀俎,他们的命低贱,只是权贵大官里的玩物。

那他们能恨谁,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吗,还是恨这世道?

可这不就是怨天吗,这种无力发泄的仇恨,怎么能不转移到那些,同样身为普通老百姓的退伍将士身上。

不仅这口怒怨难消,就那些京商的作为,都让他们胸闷气短咬牙切齿。

宴绯雪没有再多说什么,两千多人的矿工里,陆陆续续有人愿意出来,愿意跟着石善文去救援。

他们日以继夜抢救的时候,只听见远方又轰隆一声,是那些京商又开始炸山脉了。

矿工们一个个怅然没了恨意,恨多了也累,还不如抓紧救矿井底下的苦命人。

经过两天三夜的抢救,最后矿井底下的矿工都被救上来了,没有一人死亡。

三十几户家属纷纷下跪给石善文他们磕头感谢,然后又跪拜宴绯雪两人。

那场面哀切动然,在场的矿工们无一不感同身受,内心凄惶又庆幸。

面对这么大的塌矿事故,京商们不以为意可以说是草菅人命,而那铜务司的官员和驻守军们一个个也充耳不闻。

也并不是充耳不闻,只是耳朵和手脚都被京商塞满了银子,推杯换盏、杯觥交错、丝竹绕耳绊住他们手脚,闭塞他们视听。

这无疑更加激怒了矿工们,他们本来就不满京商给的待遇,心里想去对山头白家那里做工。

这次的塌矿事故,原本就是京商强行要人下矿导致的,事后还推脱没人会救援不作为。赤-裸-裸的把人命放在秤砣上,一条也不过十五两。

矿工们纷纷摆工,对面原本人头多如蚂蚁的场面,瞬间只零星几人,挖矿无法继续。

没人了还怎么开采,京商们这次开始慌了。

尤其他们还刚炸了一个山脉,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绝不能这个时候掉链子。

但他们也不是没有法子,找铜务司疏通关系,把州里各个县衙里的牢狱罪犯提出来挖矿。

还打算在那些罪犯脸上刺字做标记,还推行连坐罪罚,一个罪犯逃跑,那十人连坐。

那些京商仗着自己有亲王撑腰胡作为非,藐视人命。矿工们是敢怒不敢言。

就在他们恨得牙根儿痒痒又束手无策之际,一则惊天好消息传来了。

世子殿下斩杀了铜务司官员,还抓住了三名京商,勒令他们停止开矿。

原本那些京商银钱耗尽,又没矿工和工匠手艺,矿自然是开了不了,本就打算灰溜溜跑路。

但此时,被顾凛柏抓住的罪名可是大罪,哪能做到轻飘飘拍着屁股走人。

明知道存在重大危险还强行组织矿工下矿,强令矿工冒险动工,这显然违反了铜务司管理条例,足以吃几年牢饭。

更何况,那些京商的矿工被抓住蓄意捣毁白家的反光镜和排气筒,这项罪名追究起来他们也逃不了。

要是被旁人抓住还能以银钱疏通,但不幸的事情,那是被顾凛柏亲手抓住的。

铜务司的官员见顾凛柏带兵抓捕京商,说顾凛柏僭越藐视皇权法度,他没资格插手铜务司的事情。

结果顾凛柏二话不说,拔刀当场削掉了那官员脑袋,顿时吓得其他官员双腿打抖直尿裤子。

顾凛柏半年没杀人了,他们都忘记了这人还有一个杀神铁面的名头。

短短半天,铜务司官员被杀,京商被抓的消息飞速传到每个矿工的耳朵里。

大家欢欣鼓舞,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听到那些京商和铜务司勾结,贪污了朝廷给他们的抚恤金和暑医费,两家矿工都破口大骂。

原来朝廷没忘记他们,也在弥补他们。

像是没娘要的孩子,内心积怨已久,可当知道自己还有人管的时候,一点糖就能融化他们的愤怒。

原来他们真恨错人了,不是朝廷不是那些防务军,是那些该死的贪官污吏和奸商。

宴绯雪两人听见这消息的时候还在山上,急急忙忙赶下山。

即使现在用“对时火”炼铜正处于关键时期,两人也顾不上了,只交代信任炉长。

顾凛柏这番杀伐果决,足以震动内廷。

宴绯雪道,“顾凛柏会不会被朝廷降罪处罚?权责外杀了二品铜务司官员。”

白微澜面色凝重,半晌摇头,“不好说。”

“二品大员,就是皇帝都不能随意降罪,即使获罪也要三司会审皇帝旁听,这篓子只差把天捅破了。”

“外加上,从现在风口来看,新帝大有卸磨杀驴的动向,扶持仁亲王对抗奕王,铜务司又全是仁亲王的人。”

“但,顾凛柏这杀了官员抓京商,稳定了闻登州局势,否则又是一场民愤暴-动,到时候就真的是数千名矿工藏于山林,危害百姓安全了。”

宴绯雪点头,“也挽回了百姓对朝廷的看法,把恨意都转移到贪官污吏身上了。”

杀了两只蛀虫,百姓高兴,却不知道出现一只蛀虫,那背后一定有一窝蛀虫了。

白微澜道,“局势虽然危险诡谲,但顾凛柏也许这样做自有把握。”

而后他把自己心里的怀疑给宴绯雪说了。

三皇子死后一个月才发丧,日子就恰好在先皇驾崩之后。

像是一座大山坍塌百姓震惊,旁边的小山塌没塌没人在意了。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预谋?

宴绯雪听完,面色难以镇定,眉间紧缩,但而后又逐渐松展开了。

他们最终踏上了一艘大船,那就要接受风暴的袭击。

更何况,白微澜和顾凛柏这层关系在,顾凛柏对他们多有照拂,此时也不能下船了。

只是他们不是舵手,命运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

山雨欲来,未来已非他们自己能决定。

两人赶到城内宅院,来到院子里,只见顾凛柏还在陪小栗儿一起喂豪猪。

豪猪已经不能说小了,起码从后背看去,差不多和小栗儿蹲起来差不多高大。背后的黑白羽刺已经硬化像是利箭似的,看起来就令人毛骨悚然。

此时顾凛柏正拿着苹果喂那豪猪,听见门口脚步声后,擡头看去,只见两人风尘仆仆下山回来了。

“你们回来了。”

他的平静,反而让白微澜酝酿一路的话都噎在了嘴边。

一时间谁都没再说话了。

小六把小栗儿带去后花园玩。

三人来到书房,顾凛柏就开始交代自己要返京了。

白微澜嗯了声后就没下文了。

宴绯雪见状,在桌底下握住白微澜的手,自己和顾凛柏说了起来。

这些细微动作逃不过顾凛柏习武人的眼睛,大半年的相处,他也摸出了一点白微澜的脾性。

他不是一个能尽快建立亲密关系的人,估计除了宴绯雪,他没主动去接触过一个人。

亲缘淡薄生死朋友更没有一个,甚至排斥旁人进入他的家宅领地。

顾凛柏时不时余光扫白微澜一眼,宴绯雪了然他遮掩下的所思所想。

对于这种半生不熟的僵硬尴尬,宴绯雪也没有办法。

以前白微澜不知道顾凛柏是自己兄弟时,他还能坦然以还不错的外人关系相处。

但一落在亲兄弟上,白微澜反而多了些收敛和冷淡。

活了二十二年,突然有个兄弟是一种什么体验?白微澜到目前都还没适应。

但白微澜也知道顾凛柏对他很照顾,于是自己就把儿子抵押还债似的,给顾凛柏玩。

沉默只能让气氛越发僵硬。

宴绯雪开口道,“世子殿下这番回京请多多保重。”

再多的,好像也没有必要说了。

顾凛柏也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他不需要自己特意说出口感谢什么。

虽然杀了官员捉奸商不全是为了白微澜,但绝对占很大部分。

顾凛柏当天夜里就出发了,留下了小四和小六两人。

白微澜两人一直送到城外十里亭,最后三人下马又聊了会儿。

月明星稀,夏夜凉风习习,偶尔虫鸣窸窣,一旁不远处是几匹烈马在低头吃草。

他们一个杀伐果断的武将,一个经营算计的商人,自然不会像文人惜别写诗相赠。

白微澜星眸闪烁,拍了拍顾凛柏的肩膀,“一切保重。”

顾凛柏眉眼剑似寒霜,点头,看着白微澜欲言又止。

他望着天上的一轮银盘,嘴角无声紧绷。

好像一切又都没有问出口的意义。

比如娘亲有提到过他吗,和娘亲相伴是什么感觉,娘亲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娘亲有在荷塘月色下像他父王说的,挽剑袖舞吗?

白微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用知道,该了结的仇恨,就让他去完成。

“夜深了,你们回去小心。”

白微澜嗯了声,似有所感顾凛柏藏于内心不平的心绪,他道,“小栗儿会给大伯时常写信的。”

顾凛柏所作所为当得起大哥。

顾凛柏闻言颔首,眼里有些笑意,转头看向宴绯雪道,“白微澜性子急躁,只有你能拴的住。”

白微澜皱眉,但见宴绯雪笑了,他便抿嘴也没说什么。

顾凛柏翻身上马,幽幽月色中,对两人拱手道别,“我们会在京城再见。”

他拉扯缰绳,夹着马肚,骏马嘶鸣,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官道夜色里。

直到望不见人影后,宴绯雪两人才骑着马慢慢回走。

清风拂面,吹起一丝怅然,两匹骏马悠悠蹄行,头顶月色清朗,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都沐浴着月色。

宴绯雪见白微澜一声不吭面色不定的样子,开口道,“在后悔没喊出那声大哥?”

白微澜哼了声,看他道,“怎么会,我现在后悔当时怎么没反驳。他骂我是狗,我竟然没反驳。”

宴绯雪盈盈一笑,“那你现在骂回去,让他背地里多打几个喷嚏。”

“算了,骂人脏口。”

“更何况我就喜欢媳妇儿管我。”

他说完收了嬉笑,望着月色道,“明天开始,铜矿就我们一家了。”

京商那边开到一半的矿井,自然落到白微澜手里。

他们砸了几十万的银子,眼见要开出矿了,最后为白家做了嫁衣。

一切果然像白微澜最开始说的,他山之石可以玉攻。

有钱没人,钱也花不在刀刃上。

京商的火药最终成了给白家开矿的先锋。

一百万字了啊,太不可思议了,我好牛,追订的正版小天使也好牛!

评论区红包感谢,祝心想事成好运连连。

大概还有二三十万字左右,闻登州还有几章就是京城故事收尾了。

1源于自明·陆容《菽园杂记》

2/3源于清·吴其浚《滇南矿厂图略·滇矿图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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