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微澜在一旁抱着他坐上椅子上,握着孩子小手教他提笔写字。
宴绯雪看着一脸新鲜雀跃的孩子,藕节小手胖乎乎的,握笔倒是学的有模有样。
他道,“明天给孩子买个矮脚书案,小栗儿吭哧吭哧的爬上椅子写字太难了。”
“嗯,明天就买。”
白微澜刚说完,阿文就来报了,说是来县令来了。
“看着很急,此时在外院小花厅等着。”
白微澜放下笔,让孩子们自己写。
阿文又道,“来县令这次说是找夫人的。”
宴绯雪疑惑了下,但估计也是云林的事情。难道是两人没谈好吵架了,云林不见了?
白微澜也道,“云林没来我们这里。”
但总归不能不见。
白微澜给阿文道,“今后来县令找我先带到正厅里。”
两人一同出去见来镜明,来镜明此时正在小花厅里来回踱步,一脸神色焦急。
他时不时望着外头水雾蓝蒙蒙的夜色,时不时懊悔叹气,见白微澜两人来,着急道,“云林来你这里了吗?”
宴绯雪微微诧异,摇头,“没有,一个下午我都在家里,没听见说有人来。”
来镜明一脸失望,“这黑灯瞎火的,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能去哪儿?我实在不知道他会去哪里了。”
“最近城内不安全,我虽然加派了巡逻,但是云林要是遭遇什么不测……”
来镜明正说着,只听院子里大黄狗叫的厉害,他心头一振,急切道,“会不会是云林?”
宴绯雪想怎么可能是云林,他和云林彻底撕破脸,云林那骄傲性子也不会再来找他了。
但此时狗越叫越凶,还是从马厩那边传来的。
马厩……
宴绯雪脸色波动一闪而过,脚尖下意识动了动但定住没动。
云林,和他没关系。
但见来镜明神色惊惶,外加外面黑夜确实不安全……
宴绯雪懊恼烦躁闪过眉头,匆匆出了门。来镜明像是抓住一丝希冀似的,立马跟了出去。
此时下人们都在自己房里歇息,马厩黑灯瞎火的没点灯,阿文听见脚步声,准备给宴绯雪掌灯。
“不用,你们休息去吧。”
月色清清落在屋檐、青石上,如水的月光照的马厩朦朦胧胧的。
马厩里的马见到主人,兴奋的打了个响鼻。
黑马见到白微澜更是起身,以为可以出栏奔跑,有些激动的在原地甩尾巴转圈。
两只大黄狗围着宴绯雪和白微澜转,还扯着裤腿,像是示意什么。
一旁来镜明在马厩里找了一圈,没看到人,脸色肉眼可见的失望。
宴绯雪捏了捏眉心,半晌才开口道,“你们吵架,是因为你接受不了他过去?”
他一开口,白微澜就揉揉脑袋,又心软管起来了闲事。
这云林就真不值得。
来镜明摇头,月色落在他眼里照不亮神情,他道,“那天回去我没给他说我听到了,我想等他自己想通了再给我说。”
宴绯雪眼神一凛,一些复杂的情绪他没办法挨个理顺,只是一丝怒意率先钻了出来。
“这有什么可等的,你自己想通了就应该找云林说清楚。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瞒着你惴惴不安的过日子。”
“你等他告诉你,等到什么,等他崩溃没办法瞒下去的时候,你才好整以暇的说你都知道了,你不在乎,今后毫无芥蒂毫无隐瞒的过日子?”
来镜明被宴绯雪问的哑口无言。不知道是第一次见识到宴绯雪的犀利还是惊讶他会为云林开口。他愣神,却无从辩驳。
宴绯雪又问,“那你们是因为什么事情让他离家出走的?”
来镜明把事由说了出来。
白微澜一听,琢磨了下,“云林说的没错啊。”
宴绯雪看了白微澜一眼,他立马道,“我说人心专挑软柿子捏这句话没错。”
他说着还意有所指的看宴绯雪。
但宴绯雪没看他,只盯着来镜明的神情。
来镜明此时已经不在乎云林说的对与错了,开口懊悔道,“我还说他自私自利愚不可及,他伤心了才离家出走。”
宴绯雪冷笑一声,“你这话没错,说的十分中肯。”
来镜明呐呐望着宴绯雪,只听人看着他又道,“但是这话任何人都说得,就是你来镜明说不得。”
连名带姓一起称呼县令,可见宴绯雪是动了气。
白微澜心底连连叹气,这都是什么事儿,转眼看来镜明,被宴绯雪数落的半晌无话。
宴绯雪道,“他要是自私自利,会把从楼里逃出来的傍身银子资助你读书科举?”
“还陪着你过三年苦日子,他有向你要过什么吗?你当县令后,他有在里嘴边提他那三年是怎么苦的吗?”
来镜明惊讶半张着嘴,“这些你怎么会知道?”云林和宴绯雪显然隔阂很深,这些话云林也不会外说。
“他从小就愚不可及啊,我叫再三叮嘱他今后不要找寒门学子,多少血路在前面。一旦功成名就,他曾经的付出不过是辉煌腾达路上的绊脚石和污点。”
“他上次来村子里找我,还卖惨装可怜说钱都被山匪抢走了,我看是他全给了你吧。”
“你是没甩开他,但是你有关心在意过他吗?一心惦记着民生大计,你自己的小家有考虑过吗?你是两袖清风做派清廉,但是你想过没有,他跟着你吃了三年苦日子,今后还要跟着你吃一辈子苦日子吗?”
“我之前还以云林赌赢了,现在才还觉得,不过如此。国与家,百姓与云林,你一直选择忽视云林。他的要求就很难吗?你说他真的是本性贪婪吗?”
“他要是本性贪婪,为什么不直接在楼里接客直接伺候那些王孙大臣,为什么非要拼了命的逃离那个销金窟?”
“所以他真的是愚不可及不听我劝,现在知道两个人说不到一起去,离家出走了。”
“你知道村子里的人最怕嫁到什么男人吗?除了赌鬼痨病男人外,最怕嫁的就是老好人。”
“家里女人精打细算任劳任怨,但是男人平日对谁都大方,只要旁人一句话,什么活都帮着干,反而家里屋檐漏水迟迟没时间修补。女人背着苞谷压弯了腰,老实好男人却在哄别人家孩子,给他摘树上的红枣。”
“女人被气成了怨妇还得被旁人指责是悍妇。”
“对一个小家庭出了这样的男人,多半怨怼吵闹,但是对于受益的村子确实受欢迎的老好人。”
“对于一个县来说,有这样的县令是福气,但是自己家里有考虑过吗?云林自身毛病一大堆,难道你就真的没问题吗?”
来镜明听完,怔愣出神。
他上任后就忙于公务,很少过问过云林什么。反倒是云林给他照顾的井井有条。出门的褡裢里,永远都有扭伤的药膏,还有驱蚊虫的药粉。
他回到家里后,一身疲惫,直到睡前都在想第二天要做的事情。
他自言自语道,“原来我亏欠他这么多。”
“我今后会好好补偿他的。”
“你知道他为什么一边厌恶商户又一边接他们的行贿?”
宴绯雪讥笑了声,“你这是在指责云林背着你行贿吗?”
云林受贿固然有错,不容辩驳。
但他们两个要想过下去,显然不是断案判罪,而是要坦诚相待。要两人一起拂去炙热真心上的尘埃和阴霾。
宴绯雪目光直视来镜明,后者默了会儿,明白宴绯雪这是在给云林说话。
他开口道,“不重要了,我现在就想找到他。”
宴绯雪看了他片刻,清正的眉眼蹙着担忧和悔意,同时又夹着惆怅和无奈。
宴绯雪扭头朝无人的阴影处道,“出来吧。”
黯然的来镜明猛地擡眼,而后四处寻找,马厩还是毫无动静没有人声。
宴绯雪叹口气,朝门口那堆的高高的干马草,不耐烦道,“那里。”
来镜明手脚迫切的有些四肢不协调,他急急翻开草垛,只见月色下,云林抱着自己肩膀,泪流满面。
白微澜道,“晏晏怎么知道他躲在那里?”
“从小就这样没出息,不开心就缩马厩草垛里自己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