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鬼(2 / 2)

只是这沾沾自喜的模样,还真是惹人嫌。

“有脑子不认真读书,不是暴殄天物?”

白微澜笑笑,“等放鹤谷雨他们上学后,你就知道了为什么学不进去。”

还没到中午的时候,万杏来家里了。

他脸色焦急,看到宴绯雪就像看到救星似的。

“万梨怎么办啊,这躲在我家也不是办法,今早张石林来找他爹了。”

万杏听着两个男人一起骂万梨,气的牙痒痒,万梨还像个没事人似的,念叨着席面菜谱。

“万梨他爹听见他跟你们走了,说要跑过来找你们要人,那架势气势汹汹吓得路边孩子都哭了。”

宴绯雪道,“他来了也不怕。”

白微澜呵了声道,“他能来的了?张石林估计当场就扯着他不要来闹事吧。”

万杏惊讶,“你怎么都猜到了。”

张石林这势利眼,现在看到他都只差跪着了。

不过万梨这事儿确实不能放着了,要不然宴绯雪心里总记着,他心里也怪不舒服的。

宴绯雪看着面上没事,对人淡淡的又不主动找人联络叙旧,实际上芝麻大点事情都记在心上。

亏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还真以为宴绯雪是淡漠性子。现在宴绯雪只要眨一下眼睛,那情绪都逃不过他眼底。

白微澜看了下日头,也差不多能进城里了。

他道,“晏晏,我今晚要和来县令商议点事情,可能回来晚点,你要是怕的话,叫万杏留下来陪你。”

万杏听见说要和县令商量事情,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虽然不知道什么事情,但是也点头。

宴绯雪瞅他一眼,“我住了三年都没怕,你一来我就怕了。”

白微澜碰了一鼻子灰,无奈道,“好好,不放心的是我好吧。”

“有什么不放心的。快去快回。”

马儿拴在院子外的栗子树下,被放鹤喂的饱饱的。一早上起来就去河边割新鲜带着露水的嫩茅草,黑马吃的直甩尾巴。

白微澜牵着马走后,院子里万杏还没从诧异中回神。

“真和县令去议事了啊?”

“你家男人这么厉害的?”

万杏只知道家里油菜籽能卖出高价,都是因为白微澜给李家主的建议,但转眼间人家又搭上了县令。

不过他只恍惚羡慕了一会儿,很快就蹙着眉头说起万梨的事情。

“张石林早上找来的时候,家里门锁着,但不一会儿万梨爹回来取油碰见了,两人就站在路上说起了万梨。”

“他爹那嗓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听万梨要闹和离,立马吹胡子瞪眼凶神恶煞的说不可能。

骂人哪有这么丢人现眼不知好歹,还说好日子过腻了,没吃着苦头,没事找死打。”

“还说要是他看到万梨一定把人揪回去,让张石林放心。还说都是小两口闹别扭,见张石林难得来一次,要炒些好吃的一起吃下。”

“万梨他爹真的是不知道怎么说,要是这是我爹,我肯定早就跳河死了,也就万梨心大还乐呵呵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宴绯雪道,“估计这就是万梨心大的原因吧,要是他计较认真听了去,这不得难受一辈子。”

都是一辈子,所以万梨就选择不计较,用做菜打发时间,屏蔽外物。

万杏想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以前小时候,万梨性子还挺执拗的,见面第一次就拿门杠赶他走。说就是他的出现,让他爹不喜欢他了。

不过后面好像越长大,万梨性子就越大大咧咧的。他爹骂得有时候他都听着伤心,但是万梨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晚上照样偷偷找他来玩。

“果然他爹听见要和离就暴跳如雷,张石林反而还劝他爹说自己不会和离,生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还叫万梨他爹放心。”

张石林一张老实脸身材中等还有点五五分,但是那说话的神情看得万杏背后深寒,像是恶梦里虐待狗的恶徒。

万梨自己不在意,但是万杏却开始怀疑,万梨是不是脑子被吓得不清醒了。

他一时心底惶惶,赶忙跑来找宴绯雪。

不过幸好张石林没说几句就走了,要是留在家里,万杏连门都不敢出。

宴绯雪听后,倒是没多少反应。毕竟万梨选择和他们出来,后面的事情就在意料之中。

不过,白微澜说张石林的事情交给他处理,他现在有点等不及了,想要自己动手了。

万梨的性子,宴绯雪也不好说。到底真是不在意,还是一直借着做饭逃避现实。但总归这样拖着,很耗费心神。

宴绯雪心里正想着事情,就见大伯母急急找来了。

“哎呀,宴哥儿,听刘碧莲说隔壁村的万梨跳河自尽了!”

大伯母头一次慌慌张张的,脚还没迈进院子,就扯着嗓子大声喊话。

屋檐下闲聊的宴绯雪和万杏瞬间起身,宴绯雪只是面色凝重,他反应迅速立即扶住了一旁倒下的万杏。

“这不是真的,肯定是谣言!”

万杏面色刷白,有气无力的说着,四肢瘫软无力只能靠在椅子上。

宴绯雪看着脚步打拐的大伯母道,“是听说是吧。”

“那刘碧莲从刚隔壁村她姐姐家回来,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因为万梨爹要拖着万梨回城,边扯胳膊还边扇万梨耳光,万梨一个气性上来,直接冲河里跳了。”

宴绯雪紧抿着嘴角,脑子有嗡嗡的声音,又只听大伯母道,“听人说万梨穿的一身大红喜服,说是做厉鬼都不会去张家,还说要日日夜夜在河边哭。”

大伯母说完,只见万杏眼睛顿时瞪大,细看眼瞳涣散又直直盯着院子门口。

大伯母眼皮跳了跳,只觉得青天白日的后背生寒。

宴绯雪本竭力思索着,见大伯母和万杏神色惊惶又说不出的诡异,他顺着视线望去,手指颤了颤。

门口立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红影,披头发散的看不清脸,正低头揪着脑袋上的水草。

那动作僵硬笨拙,像是还不习惯似的。

万杏呐呐道,“果真死不瞑目吗?”

大伯母也怔怔道,“青天白日头一次见鬼。”

孩子稚嫩疑惑声打断了死寂。

“你是谁呀!”

院子外小栗儿从河边玩回来,见这人从河里爬起来一直来到他家门口。

那水淋淋的手扒拉起糊脸的头发,嘴角一笑,扬起一个梨涡,“梨子叔呀。”

宴绯雪见大伯母和万杏还没回神,指着湿哒哒的水摊道,“有影子,不是鬼。”

万梨终于把身上的水草都扯干净了,他这才迈进院子,出声道,“我跳河的消息这么快就传遍了啊。”

反应过来的万杏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冲出去拉着万梨的手,摸了摸,是热的。

万杏长舒一口气,“你真跳河了?”

万梨打了个冷抖,扯了个喷嚏,“是啊,河水还怪冷的。”

“我要是不跳河,哪能从我爹手里逃出去啊。”

宴绯雪道,“那你怎么还穿了身喜服?”

“你是有预谋的?”

“对啊,我听见他和张石林说的话了,我爹后面回来还骂我娘,骂就算了,这么多年都是这样。但是我娘为我说话,我爹还开始动手了。”

“我就心生一计,要吓唬吓唬我爹,把万杏的喜服穿上跳河。”

这喜服万杏看着也碍眼,万梨穿上还帮了回忙,开口道,“那婶子知道吗?”

万梨一拍脑袋着急,“哎呀,我娘不知道啊。”

万梨说着,就准备往家里跑。

宴绯雪叹了口气,“晚上再回去吧,这会儿你要是出现,你爹铁定暴怒更加无法收场。”

“叫万杏回去,告诉你娘你没事。”

万梨想了想有些懊悔道,“可能我娘已经晕过去了。”

“算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晚上再回去吓吓我爹。”

“你们到时候也来看看啊。”

面对万梨热情的邀请,宴绯雪免为其难的同意了。三个孩子听的云里雾里的,但是一想到装鬼吓人,顿时哇哇兴奋。

“我我我也要参加。”放鹤道,“我演戏可好了!”

一旁谷雨胆子小,但是也觉得很好玩,一脸期待的望着万梨。

小栗儿直接拉着宴绯雪的手撒娇。

万梨一听就来劲儿了,出声道,“就都来吧,鬼多热闹。”

大伯母觉得日头恍恍惚惚的,有些不能理解年轻人的想法。

跳河轻生这种怎么能开玩笑,还要扮鬼吓唬他爹让娘担心。

但是大伯母见几人说的兴奋,转身就离开了院子。

万杏先是找苏大夫一起回去一趟,果不其然万梨娘吓昏过去了。

万梨他爹起先不相信,一直到傍晚的时候人还没回来。村子其他人看不过去,开始自发的找人。

动静闹大了,万梨爹才有点当真,然后僵着脸色开始和村子里人沿河找人。

隔壁村子闹哄哄的,遥山村也议论纷纷,听着耸人听闻的言论,大伯母怕自己多嘴多舌,干脆在家里没出门了。

两个村子的动向都没传到宴绯雪家里的院子,万梨此时正兴奋的讨论晚上的事情。

现在天气开始热起来,上午洗的喜服,晚上就干了。

万梨披头散发的穿着红喜服,宴绯雪给他画了一个浮肿惨白的妆面,还没出门就吓得大黄狗夹着尾巴嗷嗷直叫。

放鹤和谷雨一个黑无常一个白无常,就连纸帽子都叠好戴在脑袋上。眉眼涂的漆黑嘴巴苍白,长舌苔就用地里的黄瓜代替。

结果黄瓜,被画成红脸小鬼娃娃的小栗儿全吃了。最后只能用宣纸折成长条,到时候塞在嘴里用胖婆娘涂的血红,乍看倒是很吓唬人。

三个娃娃和万梨都开心的像是过年祭祀似的。要不是宴绯雪非盯着他们吃晚饭,这几人激动的饭都不想吃。

万梨激动宴绯雪能理解。十几年的打压辱骂,说完全不在乎不可能;此时万梨想着能出一口恶气吓唬他爹,胸口立马气流涌动,恨不得天色立马黑尽。

三个娃娃纯粹是凑热闹觉得好玩。

终于等到村子静在月夜里,小路四周全是虫鸣蟋蟀在集会,虫鸣兴奋,正如脚步欢快的几人一样。

几人一路人都憋着劲儿没说话,宴绯雪走在他们身后,月光把影子拖得长长的有些吓人。

希望他们千万别冷不丁的回头,要是他被吓到了也是活该。

谁叫他放纵这几人孩子气性。

几人悄无声息来到万梨的村子,隔他家还有几条田埂呢,就见他家亮着烛火,院子里哭声震天。

是一个粗犷的男高音,哭起来简直鬼哭狼嚎的。

关键边哭还边喊魂儿似的,喊着万梨快回来。

宴绯雪道,“这是你爹吗?”

“我爹?怎么可能,只有骂我才这么大声,我死了他才开心,嫌我活着抢了他儿子的气运,小时候好几次差点把我给打死了。”

万梨满不在乎,继续往家里走。

但是越走近,这男人哭声越大,里面满是懊悔和追悔莫及。

万梨听着这声音还有些不确定,月色下几道人影不清,风一吹幽幽晃动,还真像是飘起来的鬼魂一般。

万梨见院子围了好几人,一时间还拿不准主意。宴绯雪这个正常人,开口说自己上前探探情况。

万梨嘀咕道,“猫哭耗子假慈悲,做做戏骗骗父老乡亲们罢了。”

宴绯雪没出声,叫他们躲在一旁,自己上院子去看看。

他还没走近,院子门口张望的万杏一看到他,眼睛顿亮,朝宴绯雪跑去,两人拉到暗处说了这里情况。

“怎么你一个人来的?”

他话刚说完,只觉得背后吹来冷风,一扭头,一身大红衣的万梨顶着鬼脸,张牙舞爪,吓得万杏差点尖叫。

“吓我干什么!”万杏捂着嘴道。

“试试效果啊。”

“我娘什么情况?”

“醒来了,我说你没事,她还不信只当我安慰她,可终于把你可盼来了。”

几人说着话的时候,就听万梨他爹又长篇累牍的哭起来了。

嘴里哭的什么一个字都没听清楚。

万杏道,“二叔好像真的很伤心。很后悔的样子。”

没待万梨开口,就听万梨他爹道,“我真是没想要你死啊,你是我亲生的,我做的都是为你好啊,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给你找了个好婆家,你非好好日子不过要闹和离。”

旁人都说孩子都没了,你还数落他干啥。

“你以为我不伤心啊,我要是不在乎这个孩子我会把他养大吗?”

“当初万杏闹和离,他爹找我来,要我请张石林出面主持。你以为我和他爹几十年没说话,怎么就同意了他啊。”

“还不是小时候我把万梨忘记在家里,万杏给万梨喂水喂饭啊。要是万老大没提这件事,你以为我会帮他求张石林那崽子啊。”

万梨爹生的虎背熊腰的,此时哭起来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但是旁人都觉得他假惺惺。

十几年来怎么待万梨的,怎么待万老大一家的,这人就是个自私冷血的人。

旁人也伤感但还是敷衍劝着万梨他爹。

结果没说几句话,万梨他爹就要冲出院子说万梨没死,他要去找找。

这一冲出去,把院子门撞的哐当响。

院子外的万梨一身大红衣,顶着一张僵白脸从阴影里幽幽回头,鼻孔流出了血,一时间院子内外尖叫声一片。

宴绯雪看着乱哄哄的院子,及时的把三个孩子挡在了阴暗中。

小栗儿还想探头出来和一脸煞白的村民打招呼,结果被宴绯雪提溜走了。

回去的路上,三个孩子都不尽兴的闷闷不乐。

“为什么不让我们吓吓他爹啊。”

“对啊,他爹对梨子叔不好,吓唬不是应该的吗?”

月色路上不见行人,整个山村都静悄悄的,宴绯雪没说话,几个孩子都不敢出声了。

几个孩子在田埂上走的歪七扭八张牙舞爪的,风一出来了,水田里幽幽倒影欢动。

黑无常的放鹤,无聊的挥动过长的袖袍,时不时的打在走在前面的谷雨肩膀上。

三岁半小鬼脸皮红扑扑的又带着天真的笑容,唯独走后面的宴绯雪一脸思索。

几人回到院子,只见院子门开着,栗子树下拴着黑马,屋子里还点着灯。

三个孩子心情一振,刚准备出声,就见白微澜走出院子,后者顿时定在了原地。

惨白惨白的黑白无常吐着红舌苔,一旁小鬼还笑嘻嘻的歪头望着他。

白微澜只怔了瞬间,而后也面目狰狞朝孩子们扑去。

孩子们哈哈哈一笑,顿时破功四散逃蹿,从白微澜身边溜进了院子了。白微澜目标又不是他们,直接扑到了宴绯雪身前。

他准备扑上去的时候,又举起双手停了下来,宴绯雪闻道了扑鼻而来的一股污泥味儿。

“你没去吓唬人真是可惜了。”宴绯雪看着他比孩子还来劲儿,笑得心中琐事一扫而空。

“你不是和来县令议事吗,怎么像是去泥塘滚了一番。”

月色不清,但是白微澜穿一身石青色衣服,凑近看衣角胸口都是泥点子。唯独这脸和头发像是擦洗过的,眉眼如刃安静中带着点兴奋。

“我有一个惊喜给你。”

“变成个泥人回来,已经很惊喜了。”

白微澜哼哼两声,“等会儿感动了别亲我。”

他说着从胸口处取出一封文帖,胸口周遭都是泥点子,唯独这文帖干干净净的。

白微澜将文帖在宴绯雪面前展开,后者眼睛微微睁大,立马伸手拿到眼前。

月色下清晰可见三个楷书大字——和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