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摸鱼
村民耳边还恍惚响着白微澜威胁张石林的话语。
张石林像是败落的狗,一瘸一拐的走出院子。
这白微澜耍了什么手段,连捕快的底细都摸得一清二楚,难怪城里赵家李家都要找白微澜帮忙。
村民看白微澜眼神满是探究又含着敬畏,毕竟官爷都怕他啊。
白微澜见村民面色有些局促的望着他,他道,“不过是欺软怕硬的东西,今后要是他为难你们,可以告诉我。”
“好的好的。”
“白兄弟可真了不起啊。”
一旁燕椿也打心底升起了挫败感,这白微澜真的捉摸不透,还别说和他比了。
他也道,“那张石林今天被你这么整一通,怕是今后都不敢来村子了。真是个窝囊废,还要把自己夫郎推出来道歉。”
众人七嘴八舌,觉得万梨的日子,怕是没他爹说的那么好过。
不过燕哥儿要万梨来道歉是什么意思呢,他们不是好朋友吗?
村民想不明白,又觉得这两口子都一个样子,真是看不透在想的什么。
他们疑惑中,宴绯雪开口道,“今天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及时赶到,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一旁的小栗儿的情绪暴涨,他手舞足蹈比划着,十分兴奋道,“谢谢各位叔叔伯伯婶婶,你们就像是天兵天将打跑了妖怪,你们好厉害!”
小栗儿眼睛哭的红肿,嗓子还带着哭腔软糯软糯的。
白面团的脸颊又因为激动泛着粉红,泪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村民,亮晶晶里满是崇拜。
谷雨和放鹤也都跟着道谢。
他们开始拼命都挡不住那棍子砸在两只狗身上;焦急如焚的时候,见村民扛着锄头进来的时候,真是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白微澜也道,“这次多谢你们,空口显得没有诚意,每个人发五十文表示感谢。”
快抵上一天工钱了,村民心底不可能不心动。
但是这钱哪能拿。
“都是乡里乡亲的,这样就见外了,之前采石场的工事和高价卖出油菜籽都是多亏你帮忙,我们再拿钱不是显得不知好歹了吗?”
“是啊是啊,我们虽然大字不识几个,虽然也见钱眼开,但是也有自己的原则的。”
“要是今天拿了这个钱,今晚就是睡了,村长也会拿着他那梨花木拐杖把门敲的咚咚响,半夜还得挨一顿训斥。”
村民你一句我一句,最后还把刘婶儿推了出来。
“今天还多亏了刘大嘴巴,要不是她大嗓门儿扯着喊,咱们都不知道。”
旁人笑刘婶儿,“天天村头调嗓子,还没想有一天能帮上人了。”
众人都笑了,刘婶儿没好意思的翻了个白眼,不就是说她大嘴巴吗。
宴绯雪道,“刘婶儿一贯古道热肠的。”
刘婶儿神色拘束,眉头蹙动道,“说来,那张石林和赵家人还是我领来的……”
赵家人也来了?
宴绯雪和白微澜对视了一眼,宴绯雪道,“这事不怪刘婶儿,还要多谢刘婶儿及时喊人来帮忙。”
村民见两口子和孩子们都面色真挚,一时间也觉得两人和村子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
都是担心孩子的父母。
第二天,万梨就来找宴绯雪了。
昨天傍晚张石林回到家,额头带着血迹,浑身满是泥水,吓得他娘心疼坏了,着急喊大夫。
“没事娘,只是巡逻的时候遇见了斗殴,没多大伤痛。”
张石林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万梨喊进屋里。
“你可真是交了个好朋友!”他咬着牙根儿道。
“我就说人家燕哥儿没把你当朋友,你一直热脸贴冷屁股,你知不知道羞耻啊。”
“我今天跟着赵公子去他家里,他男人还把我打成这样,还要你去给他道歉。”
万梨低头目光闪闪,张石林见他一言不发,气的想要捏万梨脖子。
可万梨一擡头,一脸灰扑扑的,还有恶心的鸡皮。
“那我明天去。”
“灶台离不得人,还给娘煎着肉酥水气包。”
张石林顿时烦躁又升了几成,但还是挥手让万梨走了。
果然如万杏说的,张石林是个孝子,什么事儿只要提到他娘,都好解决。
早上万梨就被张石林赶出了门。
万梨先是苦着脸一步一回头的万般无奈,一溜出门后喜笑颜开,立马跑去城门口赶坐牛车。
他回到村子后,先是去了万杏家里,然后约着万杏一起去宴绯雪家。
两人挽着手来到宴绯雪家,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像是飞出笼中的鸟雀。
村民见万梨这样,心想着,难道张石林没给万梨说昨天的事情?
万梨自从正月见到万杏后,张石林就不让他随便出门。此时对村子里发生的事情完全不知情。
“白微澜这么厉害啊,我还是头一次看张石林灰头土脸咬牙切齿又不敢动怒的样子诶,他昨天一夜翻来覆去没睡好。”
万梨说完后又哈哈哈笑起来了,万杏见他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有些头疼又有些庆幸。
他道,“白微澜确实很了不起,十里八村的油菜籽能卖好价钱,都是他牵线给李家的,现在是远近闻名的大名人。”
“这么厉害啊,以前没看出来啊。”
“那燕哥儿岂不是更厉害,把男人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宴绯雪家门口。
院子里一家五口都在,各个拿着渔网、木盆、鱼叉、簸箕看样子准备出门捞鱼。
“哎,梨子叔和杏子叔来了~”
小栗儿一见到万梨,笑着跑出去迎接。
万梨手里提了孩子们喜欢吃栗子糕、桃花酥。他把东西交给小栗儿,弯腰摸摸脑袋,“昨天没吓坏吧。”
小栗儿瘪嘴道,“他是坏人。”而后他又道,“他平时会打梨子叔吗?”
这时候,宴绯雪也走近了,他道,“难得出来,要不一起去河边看看?”
万梨本来就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关在城里久了,还真有些想念山野的春天。
刚好今天两人穿的都是短打加裤子,脱了布鞋下水就行了。
白微澜识趣的带着三个孩子,往溪水上游走。
春来溪水暴涨漫过青青菖蒲,黑黝黝的石头上生了碧草青苔。
三个孩子像是赶着下田的小鸭崽,一路蹦蹦跳跳的。
白微澜手里拿着长长的竹篙,控制前面三个孩子速度,时不时还喊着不要跑,小心脚滑之类的。
此时刚好一村民拿着竹篙赶着一群鸭子过溪水,两个大人相视一笑,“白兄弟,你家鸭子好大个嘞。”
白微澜道,“还行,吃的确实比你家的多。”
溪水里很多放鸭子的,村民把鸭子赶走,村里孩子最喜欢的就是捡漏。看看草丛或者溪水里有没有漏掉的鸭蛋。
白微澜和村民说话的功夫,三个孩子已经脱了鞋子下水摸索了。
溪水不深清凌凌的水声潺潺,只是还有些水冷刺骨。
小栗儿脱了鞋子又不敢下水,眼巴巴望着溪水中的两个哥哥。
“父亲,快来抱抱我!”
下游的宴绯雪三人,已经脱鞋下水,拿着手里的簸箕或者渔网开始捞鱼捞虾子。
溪水刚刚没过小腿,水下鹅卵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两岸水草清油翠绿,溪水中三双白玉似的脚丫子,格外晃眼。
本来三人是分开的,万杏拉着万梨和宴绯雪,三人比哪个脚白。
万梨道,“这还用说嘛,一看就是燕哥儿啊。”
万杏一副就你扫兴的样子,开始眼睛盯着水底捞虾子。
这河虾正是肥美的时候,用簸箕一捞出水面就蹦蹦跳跳好几只。
万梨看得眼睛都直了,“我在菜市口买的河虾哪有这么新鲜,今天捞多点,晚上做一顿吃个够。”
万梨玩得不亦乐乎,丝毫不受张石林的影响。
宴绯雪还记得年前的时候,万梨提到张石林疑似外面有人,还有些苦闷。
怎么这段时间,就好像完全不在乎的样子了。
万梨手里捧着一把河虾,手捂的死死的,生怕虾子蹦跶出来。
他踏着溪水,啪嗒啪嗒水花四溅,跑到宴绯雪面前道,“你看看,你们这条溪水虾子真的多。”
宴绯雪看了眼,而后见万梨嘴角的梨涡和溪水一般清亮亮的。他一边翻石头找螃蟹,一边问万梨,“昨天张石林对你怎么说的?”
万梨把虾子放木桶里,“说什么孩子野蛮没教养,大人还护犊子蛮不讲理,一个乡野村夫敢欺负他一个官爷,然后什么什么的,我没听太清。”
一旁万杏听这话已经气不打一处来,宴绯雪却没当回事,他问,“他在你耳边说,你还能没听清?”
“我睡着了啊。像蚊子似的嗡嗡烦死了。想着第二天能找你来,我就开心的不得了,幸好平时都是面对着墙的,他也不知道我在偷笑。”
宴绯雪见他这一点都不伤心的样子,好奇问道,“你以前不是还苦闷来着,怎么这回就不在乎了?”
“我之前也没苦闷,只是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我爹一直说,在夫家要大度谦让,摆好当家主母的姿态就好,但是我又不喜欢。
后来,我看到你和白微澜相处,再回想我和张石林,我们好像一点感情都没有。
中间唯一的联系就是他娘。他孝顺他娘,我喜欢他娘吃我做的东西,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了。”
“就是偶尔一次房事,有点烦人,像是被蛤-蟆涂了一身泡沫浑身黏糊糊的不舒服。”
这话说得一旁万杏都臊红了眼,青天白日的,幸好四周没人。
宴绯雪面色不显,余光望着远处身影,庆幸白微澜带着孩子们走了很远。
万梨大大咧咧没觉得什么,继续道,“其实年初杏子找到我,给我说张石林在外面花天酒地,我也没当回事儿。
我之前就怀疑他外面有人了,只是后面他再想碰我的时候,就觉得特别膈应。”
“那这种事怎么拒绝?”万杏问道。
“就一天到晚把自己弄的邋里邋遢的,本来做饭烧火就很容易脏兮兮的。
他看到嫌弃的要死还有什么旁的心思。昨天他突然回来,从后面抱我,吓得我一慌。直接把油乎乎的手往脸上一抹,然后把鸡屁股怼他嘴里了。”
“噗~”
宴绯雪和万杏都听笑了,这时溪水里一条鲫鱼跃出水面,万梨眼疾手快,直接双手捉住放木桶里了。
在两人赞叹的目光声中,万梨又继续道,“其实吧,我觉得他家还挺好的。”
万杏道,“好个屁,男人在外花天酒地,对你不闻不问,家里婆母也只是把你当做私人厨子,你这哪是嫁人啊,你是给张家当一个免费的奴仆。”
万杏说完还看宴绯雪,相信宴绯雪也是这样看的。
宴绯雪面色没多大表示,他道,“那你觉得是怎么个好法?”
“你看,村里婆媳关系不好的,天天受公婆磨搓,公婆死了终于熬出头了还要放鞭炮庆祝,这日子一听就很窒息。
张家就没这关系啊,他娘对我客客气气的,每次我做的菜她都吃光了。
而且,我在他家,没人会骂我也不要我干重活。我要是在家里,我那爹天天扯着嗓子骂的人尽皆知,天天给饭馆子备菜摘菜到半夜,还骂我没给游手好闲的哥哥做饭。”
“两相比较,张家简直是太安逸了。”
“我还没出嫁之前,买个菜一文钱怎么用的都要给我爹报备。但是去张家后,我要买什么菜,只要他娘喜欢吃的,张石林都是要我买最好的。”
万杏嘀咕,“张石林还真是个大孝子。”
万梨接着道,“在张家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烧菜围着锅台转。
每天研究新的菜品,食材还都是新鲜上好的。
炒完之后公婆每次都欢喜的不行,这样的日子简直就是我从小做梦都想的。”
宴绯雪见万梨确实痴迷做菜,对张石林这个丈夫像是陌生人毫不在乎,他道,“那你现在怎么想的?”
万梨道,“和离啊,我感觉张石林最近越来越像个喜怒无常的老板,好难伺候。
还不让我出门,我们成亲小半年,一共都没几次,最近还时不时动手动脚的,受不了。”
“可是我要提出和离,只要他娘还喜欢吃我做的饭菜,他就不会同意。再说,他这人最是好面子,肯定不会放我和离。”
万梨说道这里,难得有些愁苦,溪水里螃蟹咬他脚指头都没知觉。
这溪水里一共两种河蟹,一种童子蟹,外壳脆内壳软腥味重。一种是老虎蟹,四肢壳硬蟹钳坚硬。
此时夹着万梨脚指头就是老虎蟹。
那老虎蟹夹指甲盖后,准备夹指头腹肉,宴绯雪瞥了眼,飞快拿手把老虎蟹捉了起来。
宴绯雪白细的手指捏着老虎蟹,螃蟹十个足钳张牙舞爪,只是落在宴绯雪手里动不了。
宴绯雪看着挣扎的螃蟹道,“张石林我有办法,但是你和离后,估计娘家也是住不了吧。”
万杏也点头,“要是真和离了,你爹肯定天天指着你鼻子骂,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天生犯贱之类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万梨叹了口气,“那怎么办,要是张石林还像以前在外面玩回来不理睬我,这日子确实是好日子。
但是我现在受不了他啊。
躺在一张床上,看着是我每次先睡着,其实都是我闭着眼装睡,等他打鼾后,我才能放心睡觉。”
万杏长长叹了口气,夫夫间这么恶心厌恶,日子还能怎么过。
宴绯雪则是盯着溪水沉思着。
目前收集到张石林的把柄,足以让他丢了差事。但是丢了差事和和离又是两码事。即使新来的县令真是好官,但也管不了人家家务事。
宴绯雪此时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自然不会给万梨明说。
他道,“那你找个由头先拖住张石林吧。”
万梨道,“找了啊,我说算命先生说最近一个月不宜圆房,不然有血光之灾。”
宴绯雪笑道,“那这不就得了,昨天张石林破头了,你回去还可以吓唬吓唬他。”
“最好是从他娘那边说,你别开口,不然激起张石林的反骨,最后得不偿失。”
“对对对,他一向最听他娘的话了。”
万杏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咱俩都成了下堂夫了,村子那些人不知道怎么嚼口舌。”
万梨一听笑出了声。
“这不是挺好的,村子里的人也不敢给你介绍相看了,说我们老万家邪门。”
万杏斜了他眼,无力道,“有时候真的不想出门,一出门那些人就在背后指指点点的,说三道四。”
他擡脚踢了踢水花,张着脚丫子问宴绯雪,“你之前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在村里,也没少被人说吧。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宴绯雪拿着簸箕弯腰,绸缎似的水光下悄悄游来两只鲫鱼,鱼鳞银光闪闪,瞧着十分好看。
宴绯雪双手利落擡起簸箕,溪水从簸箕里泄下剔透的水花,簸箕里鲫鱼翻着肚皮挣扎着。
他听见万杏的话,意味不明道,“村子里的人大多只是图个嘴快,说白了也欺软怕硬。
你让他们知道嚼舌根子的下场是什么,他们怕了就不敢说了。
至少不敢当面说。”
宴绯雪这样一说,两人都想起来了。
宴绯雪之前跺人手指头,挂在嚼舌根子人家的屋檐下,这事儿在他们村子都轰动一时。
另一边,白微澜抱着小栗儿和两个孩子沿着溪流越走越远。
溪水本来是狭长瓶口形,他们走了一段后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溪水很清浅,像是雨打芭蕉似的积水成滩,又像是一把剔透玉骨梳子,静静冲刷着石子。
日头剥开云雾从树林倾泻落在水面上,孩子们踩着光斑波纹,手里捧了好多小螺丝。
白微澜抱着小栗儿,不方便捡,只得嘴里凑热闹。
他跟小栗儿两人眼睛忙着,指挥放鹤和谷雨两人,说这里多那里多。
最后累得谷雨和放鹤气喘吁吁的,白微澜道,“你们这体格不行,这才多久,今后要多锻炼下。”
放鹤把溪水踩的哗哗响,“澜哥你是站在说话不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