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日常
脑海里全是昨夜的情景。
陆卿婵甚至还能回忆起柳乂指节屈起的弧度,那修长的手指轻柔又不容挣扎地扶在她的腰间,偶尔会留下深深浅浅的红痕。
他是克制的,也是放纵的。
连那双美丽的丹凤眼,都充斥危险的蛊惑。
陆卿婵的脸红着,想要再说些驳斥的话语,但一看见柳乂沉静含笑的面容,突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的面孔和那个十七八岁的柳乂重合了。
那是陆卿婵最喜欢柳乂的时候。
也是柳乂脾气最好的时候。
介于少年和青年执念的柳乂,全然就是照着典籍里神姿高彻的如兰君子长成的。
能按捺得住脾气,也没那么冷厉,举手投足都是清雅端方的,做什么都游刃有余。
即便柳乂是说起讽刺的话语,依然也是温和高雅的。
任谁见了那时候的他都要赞叹一声完美。
一柄利剑收敛锋芒时的模样是最让人怅惘的,他会让人生出错觉,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里再也不会再流露出杀伐的冷意,而是会浸满了温柔的情绪。
现在柳乂和他自己越来越像了。
陆卿婵觉得这个念头很古怪,但此刻除了这个叙述,她的脑海中竟是一片空白。
在思绪最混乱的时候,她都能想出繁复的文书该怎样写,可现下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要说的话语。
她微微地抿了下唇,袖中的手指也轻轻颤抖了一瞬。
柳乂敏锐地抓住了陆卿婵这片刻的失神。
他扣住她的手腕,轻声说道:“扔不准也没关系,我们多练练就好了。”
“等你身子好些了,还可以再学学射箭。”柳乂轻描淡写地说道,“兄长当年一直希望你好好学骑射的,军营里的好老师数不胜数,长嫂怜惜你,才没将你送过去。”
陆卿婵原本还有些失神,此刻瞬间像炸了毛。
“那也得我能学好呀!”她反驳道,“而且哪里是叔父的意思,明明就是你看不惯我每日闲适。”
她生气地说道:“我那时候连弓都拉不开,还学射箭呢!”
“幸好叔母疼我。”陆卿婵带着鼻音说道,“不然我可遭了大罪。”
柳乂低笑一声:“是吗?”
青梅竹马是真的很好,怪不得那样多两小无猜的人都最终做了眷侣。
此时他深切地意识到经年时光的重要性。
哪怕他们现在大吵一架,只要将过往的记忆稍稍展露,亦能化解一切纠葛。
更何况,陆卿婵还曾经那样喜欢十七八岁的他。
柳乂毫不怀疑,即便没有王雪识,即便陆卿婵和赵崇做了三年的真夫妻,当他以当年的姿态再出现时,陆卿婵依然会为他动容。
她已经爱过这世间最好的郎君,还是在那样年少的时候。
这就注定陆卿婵此生都无法真正忘却他。
他是她心间的朱砂痣,是谁都比不过的白月光。
只可惜那时他太偏执,差些失了这份皎洁。
柳乂的手指微动,紧紧地扣住陆卿婵的手,他状似随意地说道:“现今不是能拉开弓了吗?哥哥亲自教你射箭,还不成吗?”
“不成。”陆卿婵刚回过神来,便紧忙应道,“射箭太难了,我学骑马都学了那么久。”
她的话语很谦和。
事实上陆卿婵的骑术很好,而且是能救命那种程度的好。
但她在这方面就是懒,从小到大就是这样。
当时连防身的技巧都是柳宁特地吩咐下去,陆卿婵才勉强地开始学,之前在河东倒是有好好学,就是还没学多久便又被绑架了。
柳乂不愿让她有压力。
他的神情有些散漫,像少年时那般拖长了腔说道:“小懒虫。”
“我才不是小懒虫!”陆卿婵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就是……就是觉得有些麻烦。”
她垂下了头,长睫也低低地落了下来。
前不久才过了上元节,连着几日的月色都很好。
清辉之下,陆卿婵的面容柔美,睫羽长而卷翘,落下一层浅浅的影子,像是由画师工笔绘出。
柳乂愣怔了一瞬,轻声说道:“学不会也没事的。”
她眼底的情绪被遮掩住了,但柳乂还是体察到了那细微的焦虑。
“就当是锻炼身体了。”他温声说道,“之前林府医不是说过吗?要我带你常去山林、郊野游玩。”
柳乂耐心地说道:“或者等我们成亲后再学也行。”
“可是我学射箭不是为了练准头吗?”陆卿婵疑惑地说道,“若是成亲后再学,要将彩球扔给谁?”
柳乂轻咳一声,转圜道:“那到时候我来抛?”
“不要。”陆卿婵扬起头说道,“你来抛还有什么意思?”
夜风寒凉,但她的眸子里却仿佛有灿然的日光。
柳乂神情微动,轻轻地将她抱了起来。
他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走了这么久的路,累了吧?”
夜渐渐地深了,街市两边的人都散了许多。
陆卿婵惊呼一声,仍是有些紧张,像是害怕被人看到。
她这幅模样让柳乂愈加生怜,他擡起手将她毛茸茸的帽子摘掉。
他的手指修长,恰巧将陆卿婵发间的玉簪也给碰掉了。
乌黑的长发瞬时如倾泻的瀑布般散落下来,淡淡的香气霎时变得浓郁。
柳乂顺势按住她的后颈,轻轻地吻上了她柔软的朱唇。
陆卿婵被他怀里,后颈也被按住,此刻连挣扎的余地都寻不到,好在这个吻并不绵长,还隐隐带着些安抚的意味。
但她的眸子还是微微泛红,脸颊也透着一层薄粉。
“登徒子。”陆卿婵抿了抿唇,小声地说道。
柳乂远眺了一下四周,在她耳边悄声说道:“没有人看到,阿婵。”
陆卿婵从他怀里挣出,不肯再让他抱着:“你祖宗要是知道你这样,都要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了。”
“他们都葬在琅琊跟晋阳,”柳乂轻声反驳道,“管不着我在京兆做了什么。”
他这道理太歪了。
陆卿婵小步快走,和他拉远了距离:“举头三尺有神明。”
不管是出于安全还是私心,在外面的时候,柳乂都格外不喜欢陆卿婵远离他的视线。
他快步上前,略带强硬地扣住她的手腕。
但那神情却没有分毫的更易,甚至有些过分的和柔纤丽。
“若是他们真在看着,应当欣慰。”柳乂温声说道,“柳氏寂寥多年,终于又要迎来新娘子了。”
他微微低头,用一种很委婉的方式强调他们的关系。
陆卿婵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机,她的脸颊更红,带着些少女般的羞怯:“还没定亲呢,谁是你的新娘子?”
这话未说还好,一出口柳乂的神色就变了。
他手中的力道霎时放得很轻,几乎是有些小心翼翼了。
陆卿婵上一段婚事太糟,以至于她偶尔表露出少许的烦闷,柳乂都会开始想,是不是他做了什么,让她想起了过去的阴影。
偶尔他也会反复地想,陆卿婵真的想要走入下一段婚姻吗?她真的想嫁给他吗?
见柳乂微怔,陆卿婵有些生气地点了点他的肩头:“你不是说你会学吗?这时候怎么又不会说好听的话了?”
她最厌烦的就是他的冷漠。
虽然那段往事已经过去很久,但只要柳乂长时间一言不发或者是不应她的话,陆卿婵还是会觉得有细微的烦躁。
这一点柳乂比谁都清楚。
但此刻他的心中所满溢的不是被误解、想要反驳的急切,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充沛丰盈的悦然。
他的阿婵一直都很爱他。
柳乂拢住陆卿婵的手指,声音轻得像是在一场梦里:“后日就定亲,好吗?”
他的神情很认真,凝视着她的那双眼睛更是一眨也不眨。
陆卿婵被柳乂这猝不及防的求婚吓了一跳,她几乎是带着点怒意说道:“你就这样求婚的呀?”
她的眉皱着,像是有点生气,但那话音里的委屈快要流淌出来。
好娇气,好令人生怜,也好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柳乂没有给陆卿婵生气的功夫,将她直接抱回到怀里。
他下颌抵在她的肩窝,声音轻柔地说道:“抱歉,是我心急了。”
“我太贪婪,也太急躁。”柳乂缓声说道,“这次不算,阿婵快忘记。”
陆卿婵的容色愣怔,她的手刚巧抵在柳乂的身前,那胸腔里跳跃着的仿佛不是心房,而是霹雳般的擂鼓。
此刻她是如此真切地感知到,他终日沉静的面容下是怎样波涛般汹涌的心潮。
柳乂怎么这么会装?
她的视线有些混乱,陆卿婵垂下眼帘,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他将她抱回到车驾里,又将车中放着的厚毯裹在她的身上。
陆卿婵抱着手炉,眼神有些细微的涣散。
车夫扬鞭打马,车驾缓缓地行驶。
片刻后柳乂方才低下头,瞧见了陆卿婵眼尾的薄红,他轻轻地吻着她的脸颊和眼尾,就好像这样就能抚平她心底的一切褶皱。
所有的不快都将会化作云烟。
玩闹了一晚上,陆卿婵回到府邸后便快要睡着。
她撑着身子,勉强地去沐浴了一回,还没从浴池里出来就要受不了似的阖上了眼。
“好困……”陆卿婵轻哼一声,“我要睡着了……”
她这样子很像小时候,明明就是不想走路,却偏要说自己累得没有力气。
柳乂将陆卿婵从浴池中抱起,用厚毯将人一裹就抱回了床帐里。
他将灯已经拂灭,只留下了床边的一两只明灯。
现今连侍女都先鲜少会进来,柳乂就像个妥帖的兄长,让陆卿婵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过得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