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之前也是这样。”她的声音低弱,“真的没关系的,容与。”
柳乂的神色凝重,他安抚地拥住陆卿婵,语调郑重:“回去河东以后必须先休息一段,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知道了,知道了。”陆卿婵连声应道。
她面上仍有些不以为然,好像全然未将这当回事。
柳乂捏了捏她的掌心,带着冷意说道:“若是让我知道你不好好休养,到时可是要罚的。”
陆卿婵的睫羽颤动,她反驳道:“我才不会乱来的。”
柳乂冷笑一声:“不会乱来?那昨夜是三更睡的,还是五更睡的?”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陆卿婵的眉眼又鲜活起来,她愠怒地说道,“我又不是用肺熬夜的!”
两人吵了一路,等回到府里后,柳乂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带回了院落里。
医官早已候在房中,小蕴战战兢兢地站着。
柳乂还没开口,她就直接招了:“昨天姑娘急着写完檄文,稍晚睡了两个时辰……”
陆卿婵眉心直跳,柳乂坐在太师椅上,擡眼看向她,神色已经冷到不能再冷。
她露出细白的皓腕,搭在脉枕上,却连尾指都在微微发颤。
医官看过后,那位胡人游医也过来了一趟。
侍女们开始煎药,柳乂便先将陆卿婵抱回了内间。
她像是有些害怕,身躯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声音也是颤抖的:“我就晚睡了一小会儿。”
“两个时辰,也叫一小会儿吗?”柳乂漠然地说道,“还是你觉得,你的身子已经足够康健,怎么折腾都没事?”
“我没有。”陆卿婵小声地反驳道,“我只是临睡时忽然有了灵感。”
柳乂敲了敲她的额头,低声说道:“那若是每日都有灵感,岂不是还要每日五更睡?”
陆卿婵吃痛,一时又想不出如何反击,便垂眸不再言语。
柳乂将她抱回床帐里,帮她换了寝衣,而后冷声说道:“现在就睡,等药煎好了我再唤你起来。”
再没有比这更折磨人的惩罚。
陆卿婵小时候不爱午睡,柳乂便是这样强逼着她睡下的。
没有玩乐的物什,又没法离开床帐,便只能硬阖上眼眸午睡。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如今她都二十岁了,还要受这种摧残。
不过昨夜着实睡得太晚,陆卿婵愤愤不平,但没多时还是睡了过去。
她的睡颜恬淡,只是看着就令人觉得心神宁静。
柳乂握住陆卿婵的手,等到她的吐息绵长起来,方才离开。
指间都是她身上的馨甜香气,久久都未能消散。
陆卿婵离开洛阳那日风和日丽,春光正好。
柳乂本打算送她一段,但突然有了急务,最终只送她到了城门。
他将陆卿婵紧揽在怀里,吻了吻她的脸颊,又吻了吻她的唇。
直到她的唇都有些红肿,柳乂才终于放开她。
柳乂轻声说道:“等到洛阳这边安定下来,哥哥一定会回去看你的。”
陆卿婵坐在马车里,笑着和他告别,可马车的帘子甫一放下,眼眸里就有什么东西快要落下来。
她不住地揉着眼睛,过了许久才觉得情绪平稳下来。
陆卿婵对出城的这段路有些心理阴影,上次夤夜出洛阳,她被王氏绑在马车里,还没走出多远就遭到河阳军的劫掠。
她现今都没法忘记那夜的事,偶尔梦到还会突然惊醒。
金色的镯子,断掉的手掌,还有安启那张轻佻漠然的面孔。
但回河东的路途却出奇得顺利,一路畅通无阻。
陆卿婵是快要并州时,才想起这段路是柳乂来洛阳时走过的路,早有军队将沿途的匪徒全都清扫殆尽。
加之后援的粮草也是通过这条道路来运输,不知道有多安稳。
临到河东时,分别的难过终于被回到故土的欢悦冲淡。
陆卿婵鲜少会与人说起在河东时的事,但她毕竟在这里生活过十年,还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十年。
即便很多年没有回来,在瞧见沿途的高大树木时,还是会觉得眼眸发热。
河东的天要比洛阳蓝上许多,苍穹高远,仿佛没有边界。
走进晋阳城的城门时,陆卿婵的心跳都变得怦然起来,她真的回来了。
王若也很是激动,入城的一早就换了最庄重华丽的衣着。
他的本家是太原王氏,却并非是长在河东,自幼就随父外任,后来又到了镇海军那边。
“姑娘,您到了河东可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王若口若悬河地说道,“下官的亲族在河东不知有多少人,不管您遇见什么事,跟下官说一句,下官保准立刻给您解决。”
他抚了抚领口,指节微屈。
王若领口的饕餮纹细腻,也不知绣工的技艺有精湛,才能将饕餮纹绣得栩栩如生。
他年岁并不小了,但很多时候又很像少年人。
陆卿婵对王若这明里暗里的显摆视若无睹,只是轻声说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在河东待的时间比你还久。”
王若面露尴尬,却还是弯起笑眼说道:“什么事还须您亲自解决?交给下官来办就是。”
因要陪她回来,王若才得以知晓更多关于她的事。
在知悉陆卿婵曾与柳乂青梅竹马十年后,王若的下巴都快要惊掉。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太敢正眼看她。
柳乂做事就是这样,总要将风险降到最低。
哪怕是身边日常随扈的侍从,清楚的事也差异极大。
到河东以后,又有新的人过来交接。
入城没多久接应的人便到了,有些面孔陆卿婵很是熟悉,有文官也有武将,是柳乂特地留在河东的旧人。
看来他是早就打算将她带回来了。
为首的一位副官温和笑道:“下官恭迎大小姐回家。”
一群人浩浩汤汤地单膝跪地,直将本欲开口的王若吓得瞠目结舌,小蕴更是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都说柳乂一直极疼爱陆卿婵,从小就是当亲妹妹呵护的。
却没人说过,已经疼宠、溺爱到这个地步了。
为首的那位吴副官,可不是寻常人物,连他们这些在江左任职的人都有所耳闻。
然而这样厉害的人,竟待陆卿婵如此温柔,就好像是关爱的子侄似的。
城门口人来人往,见到这边的阵仗,连行人也驻足侧目。
日光刺目,照得陆卿婵的脸颊微微发红。
“吴叔,您别这样。”她略带羞赧地说道,“怎么容与让您干什么,您就干什么啊?”
吴副官笑得温和,缓声说道:“您这可就错怪使君了,洛阳的战事正忙,使君哪有功夫吩咐我们这个?”
两拨人一见面,便分出了上下。
王若本还想着能借家族,稍摆些谱,却没想到河东的这群人竟如此强势。
“路上受委屈了吧,姑娘。”吴副官引着陆卿婵更换马车,“我瞧您比先前瘦了好多,若是二爷见了,不知道得有多心疼。”
他口中的二爷正是柳乂的兄长,前任河东节度使柳宁。
柳宁行二,因此在卸任职务以后,众人又将他唤回二爷。
陆卿婵歪着头,轻声问道:“叔父的身子还康健吗?”
柳宁比柳乂长太多岁,又是将柳乂当儿子在养,因之陆卿婵是唤他叔父的。
“越来越康健了。”吴副官笑说道,“尤其是知您要回来以后,二爷整天就盘算着日子呢。”
他目光温和:“二爷本来还想亲自过来一趟呢,李副官和医官们劝了无数回,他老人家才作罢。”
“那我们快些吧。”陆卿婵眸子睁大,“别让叔父等急了。”
一众人将陆卿婵紧紧地围住,小心地护送上马车。
这等周全和仔细,比对柳乂本人时还要妥帖。
王若深受震撼,呆愣愣地傻站在原地。
正在陆卿婵要进入到车驾里时,她忽而听见一道迟疑又熟悉的呼唤声:“卿婵?”
她转身回眸,远处的行人众多,她没有瞧清楚是谁。
那人却似是注意到了,他扬声唤道:“卿婵!是你吗?”
他的声音颤抖,带着些疯癫与痴狂。
“是我啊,卿婵!”他高声唤道,“我是夫君,卿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