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柳乂似乎是很早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他轻轻地摸了摸陆卿婵的脸颊,像兄长般吻了下她的额头。
陆卿婵仰躺在床榻上,她的身子僵直,睫羽颤动。
他全都知道了。
陆卿婵忽然觉得脸颊有些热,先前她的想法多幼稚、蠢笨,她竟然还觉得能将与赵崇了断的事暂且藏住。
怎么会有事情能瞒得过柳乂呢?
幼时他便能一眼窥破她的谎言,如今他的控制欲远胜少时,只会比先前更清楚她的一切。
陆卿婵缓缓地睁开眼睛,她安静地看向柳乂。
夜色中两人的神情有些相似。
对上视线时,柳乂微怔了一瞬,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时醒过来,但他的容色很快恢复。
“你都知道了?”陆卿婵很轻声地问道。
睡得有些久,她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几分沙甜,在安静的夜晚,别有几分韵味。
她慢慢地坐起身,端起桌案边的杯盏,稍稍饮了一些。
柳乂缄默片刻,他轻轻地揽住陆卿婵,声音低柔:“别怪我,阿婵,哥哥只是担心你。”
他在刻意地模糊他们的关系。
“哥哥”这个词已经是很遥远的称谓,幼时陆卿婵总爱唤他“容与哥哥”,后来年岁大了,便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至多会唤他“容与”。
但近来几次,柳乂总是这样自称。
他比最阴狠的狼匹还要狡诈,借由哥哥的身份,不仅能够放下她的警惕,还能够让她忆起往昔,软下心肠。
陆卿婵太清楚柳乂藏在心底的恶欲,她知道他有多恶劣,多擅长蛊惑人的心神。
然而此刻她却不知为何,当真生不出推拒他的念头。
柳乂是成功的。
陆卿婵能拒绝那个强势冷漠的男人,却拒绝不了她曾经深爱过的温柔少年。
她低声说道:“我不喜欢你这样。”
陆卿婵垂着眸子,她的手指习惯性地握住胸前的游鱼玉佩。
她继续说道:“你总是高高在上地掌控着我、俯视着我,我不喜欢你这样。”
陆卿婵喝过水,但声音依然有些哑。
柳乂像是想要为自己辩驳,但看向她略显脆弱的倔强神情时,他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他只是静静地揽住陆卿婵,将她往怀里搂了搂。
寝衣单薄,但内间燥热。
陆卿婵舔了舔唇,她擡手又端起了杯盏。
柳乂接过杯盏,轻柔地喂她喝水。
茶水温热,蔓入四肢百骸,让她冰冷的指节也慢慢地涌起暖意。
“我知道我天真、蠢笨,”陆卿婵的头又低垂下来,“也知道如果没有你,我或许早就被磋磨得不成样子了,甚至可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她的情绪里透着浓重的自厌。
“可是我不喜欢你这样。”她低声说道,“我不想做你的金丝雀,也不想做靠你而活的菟丝子。”
陆卿婵擡眸看向柳乂:“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识好歹?”
柳乂揽住她,低声说道:“不是的,阿婵。”
“如果没有我,”他垂手扣住陆卿婵的手腕,“你只会活得更好,也更快乐。”
她的眼里含着哀伤,清婉的面庞在月色下愈发出尘。
听到柳乂的话语,她又垂下了眸子。
柳乂的神情带着病态的温柔,那双眼眸清澈如水,浸透了蟾光的明净。
有那一瞬间,陆卿婵还以为她穿越了时空,见到了少年时的柳乂。
柳乂轻声说道:“别怨哥哥,阿婵。”
“我只是想让你高兴些。”他低声呢喃地说道,“你现在总是很不高兴。”
高兴这个词是小孩子才会说的。
但陆卿婵却有些触动,她的手紧紧地抓住柳乂的衣袖,头颅垂下,露出一截脆弱的脖颈。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是啊,我总是很不高兴。”
柳乂将陆卿婵紧揽在怀里,声音越发的低柔:“是因为在我身边吗?”
“我送你回去,好不好?”他的手轻抚过她的后背,“你喜欢赵崇,我让你们复合,你会高兴起来吗?”
陆卿婵仰起头,匪夷所思地看向他。
柳乂却只是低声说道:“别怕阿婵,有我在,他不敢再变心的。”
“原先的事我会让人澄清的。”他继续说道,“至于他那个鸠占鹊巢的表妹,你更是不用担心。”
柳乂的语气很平静,陆卿婵的眼眶却倏然红了。
“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她哑着声说道,“我不喜欢赵崇。”
柳乂揽着陆卿婵,冰凉的吻轻落在她的额前。
“没关系的,阿婵。”他歉然地说道,“不管你想要什么,想要谁,都可以告诉哥哥的。”
陆卿婵沉静下来的情绪渐渐地翻涌起来,她近乎是哭着说道:“那你能不能别再那么高高在上地推测我的心迹了?”
“你觉得我很爱赵崇?”她声音嘶哑,“那个将我骗进门、百般利用,最后一弃了之的男人?”
陆卿婵难过地说道:“我知道我天真,但我总还没有傻到那个地步吧!”
她抚在柳乂肩头的手指,渐渐地收紧,几乎要掐出血痕来。
但在柳乂再度吻住她的唇时,陆卿婵忽然觉得全身的气力都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都哑在了喉间。
在病中的时候,她喝不下去药汁。
柳乂曾多次给她喂过药,更早的时候他也曾浅浅地吻过她,甚至在方才他都在偷偷吻她。
但这是两人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接吻。
陆卿婵心底一片空白,眼尾也沾着泪珠。
柳乂的指尖抚过她的脸庞,将她的眼泪擦净,动作熟稔又亲昵,就像过去无数次做的那样。
他的手指时冷的,唇也是冷的。
但当牙关被撬开后,陆卿婵倏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热意。
柳乂按住她的后脑,缓缓地将这个吻加深,分明是强势的长驱直入,却又好像浸透了克制的柔情。
甘甜在她的口腔里炸开,就像是含住一颗剔透晶莹的荔枝。
甜美的汁水顺着朱唇流溢,狭窄的床帐里,荡起几乎有些发腻的馨甜香气。
陆卿婵的身躯细微地颤抖着,吐息渐渐地变得不稳。
柳乂放开她,轻抿了抿她嫣红莹润的唇瓣。
他清醒且冷静地说道:“那我呢,阿婵?”
“我还能再讨一个机会吗?”柳乂将姿态放得很低,眼神也柔得像是盈满蟾光,“你不用有压力,也不须答应我,只给我一个在你身边的机会便是。”
这时的他看起来就像个春心初动的少年人,眸光闪动,野心勃勃。
偏偏没有一丝阴霾。
没有晦暗的恶欲,没有偏执和占有的病态欲念。
柳乂只是在向她问询,甚至可以说是请求。
他的眼底满是炽热的爱意,真挚又明亮。
都说柳乂持重沉稳、疏冷漠然,可此刻他的眼神温柔得不像话,也不知存蓄了多少柔软的情绪。
他只是爱她。
就像少年时的陆卿婵,只是爱他,连奢望幻想都不敢,仅仅就是爱着他。
“你不愿意也没关系的,阿婵。”柳乂声音很轻,“别怕,真的不必怕我的。”
他吻了下她的指尖,克制温柔,守着礼节。
不会叫她有半分的不适和难受。
陆卿婵的眸子低垂着,长睫上满是泪珠,唇瓣还有些红。
“我可以回官署任职吗?”她的声音低低的,“我不想整日待在府邸里。”
柳乂的神情震动,他将陆卿婵紧紧地抱在怀里。
“当然是可以的,住在官舍里也可以的。”他声音里的欣悦快要控制不住,“每三日回来一次,好吗?你身子还没好利落,得让医官定期看看。”
陆卿婵还未见过他这般喜形于色的样子。
她别过眼,压着声说道:“已经很晚了,我要睡下了。”
柳乂温声说道:“好,等你睡着我就离开,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