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卿婵不想理会他,她偏过头,将帘子掀开少许。
午间的热风滚烫,她的手指抚在胸前,习惯性地摸上了游鱼玉佩。
赵崇低声说道:“卿婵,从前是我做得不好,我总是忽视你的感受和难处,可这三年来,我们也算得上是举案齐眉。”
陆卿婵只觉得讽刺,他们之间不过就是交易,根本就不能算作是夫妻。
但赵崇的神情却似是有些真挚。
“结婚前我们还一道出游过,我现在都记得那时候你的眼睛有多亮。”他缓声说道,“那时候你才十五六,还是个孩子呢。”
“我那时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跟郑氏退婚。”赵崇继续说道,“都说是你高攀,但我一直都知道,是我好不容易才将你这天边明月娶回家的。”
陆卿婵听得几欲作呕,她全然不能理解赵崇。
他的脸皮怎么能那么厚?
将一桩纯粹的欺瞒与哄骗,说成是美好的爱恋?
“当年在河东,你常常同柳乂一起,都没人敢接近你。”赵崇又说起旧事,“我那时从来不敢想,那个骄纵可爱的姑娘,会成为我的妻子。”
他眼含柔情:“后来母亲说你应下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陆卿婵听不下去,她的身躯都在因怒意而颤抖着。
她愠怒地说道:“这话骗骗旁人也就算了,在我跟前,你不觉得说这话太荒诞了吗?”
若不是马车还在行进,陆卿婵都想一脚将赵崇给踹下车去。
赵崇却得寸进尺地握住了她的手:“卿婵,你虽然从来不说,但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是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那般薄情的人!”他急声说道,“你若是心里真的没有我,你为何还要请公主宽宥侯府?”
那一瞬间,陆卿婵忽然明白了长公主的打算,以及她是如何处置这事的。
没有什么比给一个人希望,再将他践踏进泥沼里更好的报复了。
赵崇几乎是恳求地说道:“卿婵,我真的悔了!”
他的眼睛颤抖,声音颤抖,整个人都像是在打着颤。
这是陆卿婵第一次看赵崇红眼,她心底倏然平静下来。
怒意化作纯粹的冷漠,魂魄也像是从躯干里抽离。
陆卿婵听见自己很轻柔地说道:“不行,赵崇,我这三年太痛苦了。”
“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她看着赵崇说道,“每一日我都活得像是行尸走肉,甚至要靠撕裂旧疤获得快慰……”
赵崇的脸色倏然变了,他瞠目结舌地回望着陆卿婵。
他艰涩地说道:“怎、怎么会这样?”
她觉得有一双充斥恶意的手,覆在了她的掌心之上,控制着她回握住赵崇的手。
陆卿婵轻声说道:“你看,你连我是怎么活的都不知道。”
“所以你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处?”她继续说道。
赵崇的神情黯淡下来,他的唇嚅动着,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又说不出口。
陆卿婵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若是待我有一丝情,我们也不会闹到如今的地步。”
她说的依旧是否定的话,赵崇却像是如蒙大赦。
卿婵对他果然还是有情的!
赵崇心里被惊天的喜悦冲击着,连脸色都好转了许多。
车驾宽敞,他猛地单膝跪在了地上:“卿婵,你再信我一次!”
赵崇大声地诉着衷情,像是用情匪浅。
陆卿婵俯瞰着他,倏然觉得赵崇很像是受驯的犬。
他殷切地握住她的手,不敢太使力,怕惹她不悦,又极度地想要接近她,讨她的欢心。
陆卿婵是钦佩长公主的,长公主甚至没让她出面,就轻易地解决了赵崇。
柳乂那般敏锐冷静,若是再演一出戏,兴许又会出现新的破绽。
相比之下,让赵崇直接入戏更简单的多。
“你凭什么让我再信你,赵崇?”陆卿婵冷淡地说道,“你身上还有什么,是值得我利用的吗?”
她没想到她越是冷淡,赵崇的目光越是狂热。
他声音沙哑地说道:“我愿意奉上我的一切,卿婵。”
“再看看我吧,卿婵。”赵崇像是回头的浪子,深情又急切地说道,“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陆卿婵没有应他,只是静默地将手抽了出来。
她用帕子将手指擦净,然而她的淡漠却让赵崇更加狂热。
他接过帕子,跪匐在地上帮陆卿婵继续擦着手。
“卿婵,卿婵。”赵崇止不住地唤她,“再相信我一次,卿婵。”
他的声音沙哑,隐忍又克制。
若是生人见到赵崇这幅姿态,只怕还觉得他是深情至极。
连陆卿婵都觉得,他像是被人夺舍。
但她不由地想起了昭阳殿里的张嬷嬷。
张商倒台以后,牵连甚广,昔日的门生故吏皆被连根拔起。
可张家人却并没有被尽数屠戮,长公主仔细地将他们用了起来。
最受长公主信重的张嬷嬷便是如此,虽然之前她便已是长公主的旧臣。
推入绝境,再伸出援手。
如果一次不行,那就再来一次,反反复复,总能获得需要的忠心。
陆卿婵自己的经历亦是相类。
长公主自幼便被当做储君养大,所以她能够踩在太后的肩膀上,站到更高的高处。
她懂治国,懂弄权,更深谙人性。
回到侯府以后,赵崇便直接带陆卿婵回了院落。
他将陆卿婵的院落重新修缮了一番,庭院里的红木地板也重新铺了一遍,换成了汉白玉的硬石,再也不会因为刀刃而被划破。
先前闹得不愉快,赵崇怕母亲和妹妹再触了陆卿婵的霉头,专门下令不允她们过来。
他指着水池里的鱼和莲花说道:“卿婵,等下回再遇见千瓣莲,我一定会再卖给你的。”
千瓣莲昂贵,价值万贯。
但赵崇这话说得实在太寒酸,让陆卿婵有些想笑。
而且他又忘了,她平生最厌烦莲花。
“不必。”她轻声说道。
陆卿婵转过身,继续向里间走去。
赵崇想要拉住她的衣袖,但想起她不喜男子触碰,两人的关系又才缓和,已经伸出的手又垂落下去。
与此同时,他的心也经不住地往下沉,像是被刀绞着,渐渐地泛起悸痛之感。
陆卿婵一颗心放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却那样伤她、害她。
如今他想要悔改,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她才会原谅他呢?
因是要去祭扫,陆卿婵换上了专门的衣物。
深色的外衣领口靠上,衬得她的脖颈如雪般皎白,那纤细的手腕更是夺人眼球。
衣带将她腰身的曲线勾勒得分明,瘦得不经盈盈一握。
分明是庄严的祭服,穿在陆卿婵的身上,却更引人遐想。
赵崇甚至没敢多看,他引着陆卿婵走向马车,特意说道:“这是之前就遣人制出来的,一直没能拿给你试穿,没成想竟这般合身。”
赵崇父亲的墓地在京郊,是精挑细选的风水好地,就是太远,来回路途还不顺。
陆卿婵上了马车后,就开始闭目休歇。
赵崇悻悻然地闭上嘴,他本想和陆卿婵再多说些什么,毕竟马上就是长公主和太后的寿宴,他们应当都得忙碌一阵,纵然遇见也难说上几句什么。
他是个闲不住的,每次同王姨娘一道出游,都能从出门说到回府。
陆卿婵性子温婉娴静,话也要少得多。
赵崇暗暗下决心,以后要让陆卿婵也变得多言起来。
等到马车停下时,陆卿婵才缓缓地睁开眼睛,她戴上幕篱,随赵崇一道下去。
她的面容隐匿在深色的轻纱之下,别有一番风情。
赵崇以前从未过多地留意过陆卿婵的容貌,如今上心后才发觉,她当真是无一处不美。
两人先去了附近的庙宇,赵崇起势以后,就给赵家的先祖都供奉了灯火,是这座寺庙的知名香客。
陆卿婵不想随他一起跪先祖,便随意地想了个借口,到禅房小歇。
赵崇送她过去,回身的时候突然窥见她的脖颈处似乎染了绯色。
兴许是看错了。赵崇没有多想。
陆卿婵比他更快地察觉到异样,从走进这座庙宇的刹那,她就觉得有一双眼在看她。
眼神阴沉发冷,却又似有火焰在灼烧。
颇有几分偏执骇人。
她缓步走进禅房,刚想将门掩上,便被倏然扣住了腰身。
陆卿婵颤抖着被他带入怀里,几乎不敢相信柳乂竟敢在佛门圣地这般作态!
他轻声说道:“这样穿很漂亮,阿婵。”
极致的恐惧让她的声音都变得沙哑,惊叫声还未发出,就被堵在了喉间。
柳乂揉着她的唇,低声说道:“你若是在赵崇的葬礼上也这样穿,便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