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千夜灌入魏珩的喉咙,魏璋命周围的侍卫打了他四十大板。然后将他扔进了乱葬岗。
在那里,有一位盲眼的琴师救了他,他堪堪捡回一条命,拄着拐杖赶到玄妙观,想找到那名叫谢静微的孩子,却只见荒坟枯骨,庙宇破败。
他只能离开,又为了活命,拖着病体残躯去找了齐王,求齐王庇护他。
第二次见到谢静微这个名字,是在武泰三年春。
那时,距离魏璋死去已经有三年,他十九岁,是被齐王立下的傀儡皇帝,朝不保夕。
而那时谢静微十七,跪地叩首,说自己想进齐王府。
齐王府不收来历不明的人,而魏珩身边四处有人监视告密。
但魏珩还是想方设法将谢静微带了进来。他装荒淫无度,装醉生梦死,装乐不思蜀,终于让齐王相信他是个好拿捏的草包,而草包身边多个漂亮的男宠,并不是多重要的事。
他们两个人在王府中演着昏君与男宠,一面扮着蠢货,一面在暗中逐渐收拢,培养了自己的人马,终于在武泰六年春成功杀掉齐王,在一片混战中建起了自己的武装。
魏承嘉也是在那个时候被他们捡回来的。
接下来的七年,他们四方征战。
他们曾在寒夜里依偎着相拥而眠,也曾在战场上后背相抵,还曾经一起在雷雨声中,哄魏承嘉睡觉。
倒也说不清楚是像忠心耿耿的君臣,还是像生死相随的少年夫妻。
征战的第五年,汾州州牧想要将自己的女儿送上龙床,却被谢静微误喝了那一杯含着药的酒。
魏珩记得那天夜里,风狂雨骤,最后他浑身脏乱,带着一身伤,穿着染血的中衣给谢静微煮了一碗醒酒汤。
后来终于荡平天下事,魏珩在长安皇城,对着众臣说:“见谢相如见朕。”
魏珩将至高无上的权柄交到谢静微手中。
他们是亲密的战友,也是史官不可言说不敢下笔的秘辛。
整个朝堂,乃至于太医都知道他们之间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却也无人敢出言置疑,也不敢谏言让魏珩纳后宫开枝散叶。
但是……
魏珩咳嗽着在信上写下了见信如晤四字。
要说爱……也敌不过恨吧……
那个风雨如晦的夜晚,谢静微曾经掐着魏珩的脖子,一字一顿说:“我恨你们魏家所有人。”
他滚烫的眼泪砸在魏珩锁骨。
是啊,怎么能不恨呢,魏珩想。
他的师父,他的师祖,他所有的亲人全都死于魏氏之手,整个道观也全部被焚毁,那个时候他也才十二岁,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仇恨是他活下来的所有动力。
他应当恨的……可是……
魏珩在谢静微的桎梏下无声流泪。
那也是我的兄长,我的老师啊。
想到这,魏珩艰难地喘了口气,他手上使不上力,只好停顿了一下,不再往下写。
他急促地呼吸了一下,眼泪盈满眼眶。
而到后来,徐应白一案被平反,宁肃二王被杀,皇氏宗族本就因为征战凋零殆尽,和此案有所牵涉的魏氏子弟全部被谢静微下令斩杀。
魏氏现如今近乎绝种。
那么除了自己,魏珩想,也没有人再和这件事有所牵扯了。
如果不是因为要借帝王权势……如果不是念及之前的情分,那么谢静微应当早就不会给自己留情面了……
不过没有关系,自己很快就要死了。
魏珩精神为之一振。
如果自己死了,谢静微会高兴,谢静微能放下的话,魏珩唇边溢出一丝血线,其实也很好。
魏承嘉不是真正的魏氏子弟,又是谢静微从小带大的,谢静微一定会好好待他的。
想到这些,魏珩竟然有些开心。
于是他又执笔继续写下去,等到写完了信,又去写遗诏,等将所有事情交代好,他就差人去叫庄恣和魏承嘉。
庄恣来得比魏承嘉早,他向魏珩行李,魏珩轻轻一擡手,让他起身。
“朕……”他声音不大,嗓音虚弱,“将遗诏交给你,等朕死之后,昭告天下。”
“朕死后,不必葬在陵寝,朕不喜欢。”
“你将朕烧了,找个地方撒了吧。”
而等魏承嘉进门,他只看见了自己的少傅眼眶红透,催促他说:“殿下快进去吧,陛下在等您。”
魏承嘉懵懵懂懂地进了大殿:“父皇好了吗?”
他看着父皇对着自己笑了笑:“好了。”
“承嘉,如果有一天……”
魏珩顿了顿,轻声道:“如果有一天父皇去了很远的地方,你要听谢相的话,知道吗?”
魏承嘉点了点头,脆生生地应了好:“儿臣会听相父的话的。”
魏珩闻言温柔地摸了摸魏承嘉的脑袋,将信递到魏承嘉手中:“等你相父回来了,帮父皇把这个给他。”
魏承嘉擡起头,有些不放心:“父皇……为什么不亲自给?”
“……父皇惹相父生气了,”魏珩胡诌了一个借口,“承嘉帮父皇给吧。”
魏承嘉闻言乖巧地点了点头。
自此之后,魏承嘉再未见过自己的父皇。
武泰十五年,这个终结了乱世的帝王,溘然长逝于一个阴雨连绵的春日。
关于小谢和小魏的番外,这一章和下一章,然后就回归到小徐和小付的远游日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