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魔王的声音,像是平地惊雷。
在这片尴尬得快要凝固的空气里,炸开了。
“吃……吃牛肉!”
云逍和孙刑者夸张的表情,僵在脸上。
两人缓缓转头,目光像是两把钝刀,刮在牛魔王那张憨厚又涨红的脸上。
云逍的内心在呐喊。
牛大哥!
我的亲大哥!
你是牛妖啊!
你当着一个可能是内鬼的象妖,喊着要吃牛肉?
这算什么?投名状吗?
这戏,演不下去了。
一丝一毫都演不下去了。
尴尬,像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孙刑者手里的金箍棒都快握不住了,他偷偷瞥了一眼远处的白象王。
而白象王,依旧站在那里。
一动不动。
像一座万古不化的冰山。
他那双冰冷的眸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
没有靠近。
也没有离开。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既没有被这拙劣表演逗笑的嘲弄,也没有被识破阴谋的愤怒。
什么都没有。
他就那样看着,仿佛在欣赏三只笼子里的猴子,在上演一出与他无关的闹剧。
片刻后,他转身,离去。
步伐沉稳,铠甲发出轻微而规律的摩擦声,消失在城墙的拐角。
他走了。
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做。
可他这种反应,比任何雷霆震怒都让人心头发毛。
“俺……俺是不是说错话了?”
牛魔王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挠着头,一脸无辜。
孙刑者一屁股坐在地上,把脸埋进手掌里。
“老牛,你以后还是别说话了。”
云逍长长地叹了口气,感觉浑身脱力。
他看着白象王消失的方向,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被动,太被动了。
刚才那一幕,就像三个小偷在主人眼皮底下演戏,而主人只是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便转身回房磨刀去了。
这种未知的压迫感,最是折磨人。
与其等着对方出招,不如……主动把水搅浑。
云逍心里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站起身。
“走,回客栈。”
……
客栈式的监牢里,气氛压抑。
玄奘盘膝坐在床上,闭目养神,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诛八界在角落里,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他的九齿钉耙,耙齿上寒光凛冽,映着他冰冷的脸。
牛魔王夫妇和红孩儿坐在一桌,铁扇公主小口地喂着儿子喝水,气氛沉闷。
孙刑者蹲在门口,嘴里叼着根草,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肯定看出来了。”牛魔王闷声闷气地开口,打破了沉默,“俺老牛真是个蠢货。”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孙刑者吐掉嘴里的草根,“那白象精古怪得很,俺老孙看不透他。不过可以肯定,他不是个简单的妖王。”
云逍坐在一旁,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他不是妖。”他忽然说道。
众人齐齐看向他。
“我尝过他的气息。”云逍解释道,“虽然很淡,但那股味道,是神力。被一种极强的规则之力约束的神力,就像……就像把一条发疯的江河,强行塞进了一条笔直的沟渠里。”
“神力?”诛八界擦拭钉耙的手一顿,“你是说,他是天庭的神将?”
“有可能。”云逍点头,“而且,官职不低。他的枪法,招式,甚至连走路的姿势,都透着一股天庭战将才有的章法和刻板。”
“那他为何会在这里当妖王?还成了内鬼?”孙刑者百思不得其解。
“这就是问题所在。”云逍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我们之前的推论,建立在‘白象王是内鬼’这个基础上。但如果……这个基础就是错的呢?”
“怎么会错?”牛魔王反驳道,“那些阵眼,那传递情报的波动,不是都指向灵山吗?”
“指向灵山,就一定是他主动传递的吗?”云逍反问,“有没有可能,是灵山通过某种手段,在强行读取,或者说……在催债?”
“催债?”
这个词,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对,催债。”云逍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们想,如果白象王当年和灵山的某个古佛,有过某种约定,或者欠了什么天大的人情。现在,古佛堕魔了,拿着当年的‘契约’,来逼他还债……他会怎么做?”
房间里一片寂静。
云逍的这个猜想,太过惊人,彻底推翻了他们之前的全部结论。
一个被迫的、身不由己的“内鬼”?
“这……这怎么可能?”孙刑者喃喃道。
“没什么不可能的。”云...逍坐回椅子上,“我刚才一直在想白象王最后的眼神。那不是一个阴谋家被戳穿的眼神,也不是一个叛徒的眼神。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一片空洞,一片死寂。就像一个……提线木偶。”
他顿了顿,继续说:“一个完美的、一丝不苟的木偶,被人发现了身上的线。他不在乎,因为他自己也扯不断那根线。”
“所以,他其实是个受害者?”铁扇公主轻声问。
“比受害者更复杂。”云逍摇头,“他可能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他在履行一个他自己都痛恨的职责。”
“守拙,你到底想说什么?”玄奘一直闭着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师父,我想去见见他。”云逍迎上玄奘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哦?”玄奘来了兴趣。
“与其在这里猜,不如直接去问。”云逍说道,“当然,不是直接问他是不是内鬼。那样他只会一枪捅死我。”
“那你准备怎么问?”孙刑者凑了过来。
云逍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我去向他请教一下,狮驼城的律法。顺便……学习一下他们先进的管理经验。”
……
狮驼城的城主府,与其说是府邸,不如说是一座巨大的档案库。
这里没有奢华的装饰,没有莺歌燕舞。
只有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石架,上面堆满了落满灰尘的卷宗。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朽和墨水干涸的味道。
白象王就坐在这如山般堆积的卷宗中央。
他面前是一张巨大的黑石长桌,上面摊着一本厚重的金属法典。
他正低着头,用一杆极细的铁笔,在法典的某一页上,刻画着什么。
神情专注,一丝不苟。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与这本法典。
云逍走进来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他一踏入大殿,白象王就抬起了头。
那双冰冷的眸子,穿过昏暗的光线,精准地落在了云逍身上。
“有事?”
他的声音,和他人一样,冰冷,没有起伏。
“晚辈云逍,见过白象王前辈。”云逍躬身行了一礼,态度恭敬,“冒昧打扰,是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