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奥斯陆中央车站的那一刻,我以为自己已经被这片北欧土地的寂静所驯服。但当我乘着列车穿越松恩峡湾,沿着铁轨西行数百公里,抵达卑尔根时,我才明白,挪威真正的灵魂,不在皇宫与国会之间,而在这座群山环抱、云雾缭绕、日日濡雨的西海岸小城之中。
卑尔根,一座从中世纪吟唱至今的城市,像一段未曾断裂的音符,被雨水反复低唱,被山峰层层护佑,被大西洋湿润的呼吸温柔包围。这是我抵达挪威以来,最感性、也最具人文温度的一站。
火车驶入卑尔根站时,天已深灰。窗外是一片片湿润的木屋,它们不躲雨,反而让雨水温柔滑落屋檐,像在迎接归来的旅人。街道泛着水光,山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旧诗中不肯写明的意象。
我提着行李站在车站广场,耳边传来几句低语的挪威语。空气中混杂着咸味与泥土的清香,仿佛一封信,久远却仍存余温。
我前往布吕根老城区。这片联合国认定的世界文化遗产,如同一座竖立的图书馆,书页由一块块斑驳木板构成。几百年前,汉萨商人在此筑起仓库,如今依旧斜倚港湾,仿佛历史只是在等雨的节奏。
我走进狭窄木巷,脚下木板吱呀作响。一位身穿棕色粗呢服的老人倚门雕刻,他微笑道:“你来自东方?”
我点头。
他指了指我背包上露出的地图,又看一眼我胸前夹着的《地球交响曲》,轻声道:“地图会低语,你听见了吗?”
我正欲答话,他已哼起一首古老民谣。旋律缓慢,带着潮湿与遥远的气息。那一刻,我觉得布吕根不再是港口,而是一个由木头和歌谣筑成的梦。
他递给我一块刻着鱼鳞花纹的木牌,说:“这块木头,曾是汉萨货船的龙骨。”
我把旋律抄在笔记边页,也抄下那种似曾相识的情感——像是我在前世便来过此地。
我又在雨中多走了几条小巷。巷底是一座小小展馆,屋顶滴水不止,馆主却一脸安详。他说:“这里的屋顶永远不干,它要记住那些年雨声下的誓言。”
我想,雨不只是洗净灰尘的工具,它是保存记忆的方式。
一位老太太牵着一条小狗从木桥上走过,伞歪向一边,雨水淋湿了她的披肩。我递给她纸巾,她却朝我微笑:“这里的老人,不怕雨。年轻时我们把爱、把信、把青春都藏在雨里。”
卑尔根被七座山环绕。我搭乘红色齿轨列车前往弗洛伊恩山顶,穿越林木与雾气,车窗模糊如梦。
登顶时风大如涛,我拢紧衣襟,却被一股从峡湾吹来的清爽扑面而来。
站在山巅俯瞰,卑尔根如水墨般铺陈开来:红屋顶点缀其间,港湾船只缓缓移动,雨丝在天与地之间织出一道道温柔帷幕。
阳光一度从云隙中落下,照亮港边那一条斜街,如命运之光轻点城市心脏。那一刻,我闭上眼,在风中低声写下:“雨,是卑尔根的母语。”
一位身背画架的旅人坐在岩石边,正描绘这座城。他问我:“你觉得这雨写了什么?”
我答:“它在写一首留给时间的情书。”
他愣了愣,朝我举起画笔笑着致意。他的画上,画着一只红色雨伞站在山腰的岔道边,那像极了我刚刚走过的拐角。
“你愿意成为它的主人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