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四年,二月初二,辰时,开德府,秦王府外演武场。
春寒料峭,晨光熹微,偌大的演武场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开德府陈氏宗族,凡在族谱有名、且在各处产业中担任管事以上职务的男丁,约三百余人,悉数到场。无人交头接耳,无人左顾右盼,气氛凝重得如同即将上阵的军伍。寒风卷起场边的旌旗,猎猎作响,更添几分肃杀。
演武台之上,陈太初孑然独立。他未着王服,仅一身玄色劲装,外罩一件半旧不新的墨色大氅,身形挺拔如松,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他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开口之声,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寒意:
“今日龙抬头,唤诸位族亲前来,只为一事。”
他顿了顿,目光愈发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近来,族中颇不宁静。有人,仗着些许资历,掌着些许权柄,便忘了自己姓什么,忘了这身家富贵、安身立命之本,从何而来!”
台下不少人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吃里扒外,勾连外人,损公肥私,甚至……出卖族中机密,以为能瞒天过海,换取一己之私利!” 陈太初的声音陡然提高,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心头,“尔等以为,我陈太初常年在外,或忙于国事,或守制在家,便耳目闭塞,可欺否?!”
场中一片死寂,唯有风声呜咽。
“今日,我把话放在这里!” 陈太初向前一步,声震全场,“以往之事,若无人告发,无确凿证据,我或可念在宗族情分,既往不咎!但从今日起,从此刻起,若再有人,胆敢触碰此红线——”
他伸出三根手指,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一,即刻削去所有职司,逐出家族产业,永不叙用!
二,依家法,严惩不贷,绝不容情!
三,情节严重者,直接从族谱除名!生死富贵,再与陈氏无干!”
这三条,如同三把冰冷的钢刀,悬在了每个人的头顶!逐出产业,意味着失去优渥的生活;家法严惩,可能伤筋动骨;而从族谱除名,则等同于被整个宗族社会抛弃,形同孤魂野鬼!这对于极其重视宗族观念的时人而言,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惩罚!
“我陈太初行事,向来先礼后兵,对自家人,更是愿以宽厚相待。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有人,要将我的宽容,视为软弱!将我立下的规矩,视为儿戏!” 陈太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痛心,更多的却是决绝的冷厉,“你们,不是我陈太初推行新政的助力,反而成了第一道需要推倒的墙!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心狠手辣,清理门户!”
“陈氏欲求长远发展,需上下一心,共克时艰!眼中只有眼前蝇头小利,罔顾家族大义者,便是我陈氏之蠹虫!对于蠹虫,我绝不会再有半分手软!”
他最后环视全场,目光在几个平日里有些不安分、此刻脸色煞白的族人脸上微微停留,留下无尽的警告意味,随即大手一挥:“言尽于此,各自思量,好自为之!散!”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给任何人辩解或求情的机会。陈太初转身,大步走下演武台,玄色大氅在风中卷起一道凛冽的弧线,消失在王府侧门之内。
演武场上,三百多人如同泥塑木雕般呆立良久,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压力渐渐散去,才有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相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与后怕。没有人敢议论,纷纷低着头,步履匆匆地四散离去,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所有人都明白,秦王这次,是动了真怒,要下死手整顿了!往日那些小心思、小动作,必须立刻彻底收敛,否则,下一个被清理的,可能就是自己!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汴梁皇城,紫宸殿。
年节的气氛早已被日益紧张的朝局冲刷得一干二净。连日来,皇帝赵桓的心情,便如同汴梁城上空积聚的阴云,沉闷而压抑。他软禁太上皇的举动,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涟漪正迅速扩散、放大,演变成席卷朝野的暗流与旋涡。
这日午后,赵桓正独自在御书房批阅奏章,试图用繁重的政务麻痹自己纷乱的心绪。然而,一份份奏疏,却如同催命符般,不断挑战着他本已紧绷的神经。
先是御史台几位言官联名上奏,措辞“恳切”,言道“太上皇乃天下之父,虽静养深宫,然人子之心,天下共鉴。陛下纯孝,然久不使臣工探视,恐伤圣德,易惹非议。” 看似劝谏,实则施压。
紧接着,宗正寺(管理皇族事务的机构)也递上本章,以“睦亲族,固国本”为名,奏请“循旧例,于仲春时节,允宗室近支入宫向太上皇问安”,绵里藏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