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包围圈分开一个缺口,一位年近四十、身姿挺拔、面容英武的将军缓步走了出来。他并未穿着重甲,只是一身轻便的戎装,但眉宇间自有不怒自威的气度,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打量着瘫软在地的任约。
“任将军,久违了。” 那将军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任约挣扎着抬起头,湿透的头发黏在脸上,显得极其狼狈,他声音沙哑地问道:“你……你是何人?”
“在下,讨逆将军陈霸先是也。” 陈霸先报上名号,语气依旧平静,“任将军,如今形势,想必你也清楚。可愿弃暗投明,归降于我?”
任约脑子里瞬间转过了无数念头。他当然不想死!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他?但他也不想表现得太过轻易就范,那样显得自己毫无价值。他还想装一下对旧主的“忠义”,稍微抬高一下身价,争取更好的待遇。可转念一想,自己那位“主公”侯景是个什么货色,他再清楚不过,残忍暴戾,猜忌心极重,自己要是表现的太忠义,万一这个陈霸先当真了,把自己砍了以正军法,那岂不是冤枉?
心思电转间,任约已经有了决断。他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复杂和挣扎的表情,声音低沉地说道:“陈将军……任约……愿降。只是……侯公昔日毕竟厚待于我,我……我实在不愿与之刀兵相见,阵前为敌。” 他这话说得颇有技巧,既表达了投降之意,又给自己留了块“念旧”的遮羞布。
旁边的部将周文育是个火爆脾气,闻言立刻按捺不住,呛声道:“呸!那你他娘的还投降干嘛?既要当婊子,还想立牌坊?!”
陈霸先却摆摆手,制止了周文育,目光依旧落在任约身上,语气带着几分赞赏:“诶,文育,不得无礼。任将军乃是念旧之人,此乃忠义之心,不可轻辱。人各有志,不愿与故主为敌,亦是情有可原。”
任约一听,心中大定,知道这位陈将军是个明白人,也懂得给人台阶下。他立刻顺杆爬,挣扎着跪倒在地,朝着陈霸先“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带着几分哽咽:“陈公仁义!洞察人心!任约……任约拜谢陈公不杀之恩!从今往后,愿效死力,以供陈公驱策!”
陈霸先脸上笑容不变,虚扶一下:“任将军请起。日后便是同袍,不必多礼。” 随即吩咐左右:“带任将军下去,换身干净衣服,好生安置,让他休息。”
“谢陈公!” 任约再次叩首,这才在士兵的“护送”下,心有余悸又带着一丝庆幸地离开了。
待任约走远,一直静立在陈霸先身后,气质儒雅的前东宫洗马徐陵,轻轻抚着胡须,微笑道:“陈公仁义,不杀任约,反而收降之。此事若传扬开去,侯景麾下那些本非铁板一块的将领得知,知陈公宽厚,必然不会拼死抵抗我军。此乃攻心之上策也。”
陈霸先点了点头,目光深邃:“希望能如徐先生所言。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急切和温情,“让我先去见见我的好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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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之后,陈霸先轻车简从,赶到了沈氏坞堡。
陈霸先命随从在外等候,自己单独一人走进了坞堡大门。早已得到消息的沈恪,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两人乃是同乡好友,年轻时曾一同在衡州刺史萧映麾下效力,交情莫逆。
“兴国!(陈霸先字)”沈恪热情地握住陈霸先的手,用力摇晃着,“一别多年,可想死为兄了!”
“景和(沈恪字)兄!”陈霸先也动情地回握着,脸上露出了真挚的笑容,“是啊,一别经年,时常想起当年在萧使君麾下,你我并肩作战、畅谈理想的岁月!”
两人把臂言欢,进入厅堂。沈恪早已备好了酒菜,席间,两人追忆往昔峥嵘岁月,说起当年在萧映麾下的种种趣事和抱负,都不胜唏嘘,感慨时光飞逝。酒过三巡,沈恪拍了拍手,对下人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内堂帘幕掀开,走出一位面容端庄、眼神中带着激动与期盼的妇人,和一个年纪虽少但已显沉稳之气的少年。正是陈霸先的妻子章要儿和他的侄子陈蒨!(陈霸先子嗣早夭,唯有侄子陈蒨承欢膝下,视若己出)
“夫君!”章要儿见到日夜思念的丈夫,眼圈瞬间红了。
“叔父!”陈蒨也快步上前,恭敬而又激动地行礼。
陈霸先猛地站起身,看着安然无恙的妻侄,虎目中也泛起了泪光。他大步上前,将妻子和侄子紧紧拥入怀中,一家人终于团聚!他声音有些哽咽:“夫人,蒨儿……你们……你们都还好吗?我……我对不住你们,让你们担惊受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