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嫁到县城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白发苍苍的老交警拄着拐杖站在那里，眼睛却亮得惊人，去年我还去喝了她的喜酒。
谢小尧站起来，喉咙发紧。这就是当年救她们的人——岁月的皱纹掩盖不住眉宇间的正气。
小雪在省城当护士，雪梅...老交警眯起眼睛打量谢小尧，雪梅最惦记你，老问那个最小的妹妹怎么样了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陈雪梅——梦里那个扎羊角辫的高个女孩，一路上都背着她走，把最后半块巧克力塞给她吃。
我...想...见...她...谢小尧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带着灼热的痛，但她坚持要说出来。
老交警笑了，眼角的皱纹堆叠成温暖的扇形：巧了，她明天就回来看她奶奶的忌日。
第二天黄昏，谢小尧站在邻村村口的槐树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围巾边缘。李怀玉安静地陪在一旁，没有多问什么。自从这段往事又被翻了出来，他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新的敬意。
是她吗？李怀玉突然指向远处走来的人影。
那是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扎着简单的马尾，手里拎着祭品。当她走近时，谢小尧看到了她右眉上方那道淡淡的疤痕——那是当年在谷仓里被铁钉划伤的。
陈雪梅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们是...？
谢小尧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太奇怪了，明明这几天已经能断断续续说话，此刻却再次失语。她只好拿出手机，调出昨天拍的案卷照片。
陈雪梅看到照片，手里的袋子啪嗒掉在地上：尧...尧尧？
这个昵称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锁。谢小尧想起那个寒冷的夜晚，三个姐姐轮流叫她，说一定要记住你的名字，这样警察叔叔才能送你回家。
眼泪模糊了视线，但她还是努力挤出声音：雪...梅...姐...
陈雪梅一把抱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真的是你！我找了你好多年！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你被接走那天，连再见都没说...
原来在警方记录中成功送返家庭的背后，是四个女孩被匆匆分离，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谢小尧在温暖的怀抱中颤抖，童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们一起数星星取暖，分享偷藏的一块饼干，约定长大后要开一家糖果店...
我很好...谢小尧终于找回声音，嘶哑却坚定，现...在...很...好...
李怀玉体贴地退开几步，让两个女孩独处。陈雪梅拉着谢小尧坐在田埂上，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要弥补这二十年的空白。
小雪姐在省人民医院当护士长，春燕姐在县城开幼儿园。陈雪梅——现在是一名小学老师——如数家珍，我们三个一直保持联系，每年都聚会，就缺你。
谢小尧摸着喉咙，慢慢讲述自己的近况，包括那场未遂的侵犯和失声的经历。（有些说不出来的话，以及断断续续很慢的话，她用手机打字）陈雪梅听完，眼神变得锐利如当年那个保护她的大姐姐：那个畜生在哪？我让我男朋友去收拾他！（她男友是散打教练）
谢小尧笑了，这次声音流畅了些：已经...坐牢了。
这才像我们尧尧。陈雪梅欣慰地拍拍她，记得吗？在谷仓里你说长大后要当警察，专门抓坏人。
谢小尧摇摇头，这段记忆已经模糊。但某种熟悉的感觉在胸中苏醒——那种无论多害怕都要反抗的倔强，原来从五岁起就刻在她的骨子里。
暮色渐浓时，陈雪梅坚持要送她回家。三人走在乡间小路上，影子时而分开时而重叠。路过一个小卖部时，谢小尧突然停下，指着柜台里的棒棒糖。
要这个？李怀玉掏钱买了一把。
谢小尧拆开一个含在嘴里，甜蜜的滋味瞬间唤醒了更多记忆——被拐那天，那个女人就是用这种棒棒糖引诱她的。但现在，糖的甜味属于她自己，不再是恐惧的诱饵。
下周小雪姐回来，我们四个终于能团聚了。陈雪梅兴奋地计划着，春燕姐家的双胞胎可闹了，正好让你体验下当小姨的感觉...
谢小尧听着，不时用简单的词语回应。喉咙还在疼，但每说一个字，那种禁锢感就减轻一分。她想起心理医生的话：创伤不会消失，但可以被重新诠释。
分别时，陈雪梅紧紧抱住她：别再失踪了，知道吗？我们找你找得好苦。
谢小尧用力点头：不...会...了...
回县城的车上，李怀玉一直握着她的手。谢小尧靠在他肩上，看着窗外飞逝的田野。十七年前，四个小女孩在寒冬中互相依偎，用彼此的体温熬过绝望；十七年后，她们各自长成了勇敢的大人，而那段经历不再是需要隐藏的伤疤，而是力量的证明。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消息：「怀玉妈妈打电话来，问你要不要吃她做的红烧肉，说对嗓子好。」
谢小尧微笑着打字回复：「好，明天我们去吃。」
发完这条，她又补充了一句：「妈，我想学手语。不是因为我需要，而是我想教那些和曾经的我一样的人。」
母亲回复得很快：「好，爸爸认识特殊教育学校的老师，我们支持你。」
李怀玉偷看到消息，眼睛一亮：我陪你一起学！
谢小尧抬头看他，突然清晰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不是气音，不是嘶哑的碎片，而是完整的词语。李怀玉惊喜的表情让她想起四岁那年，第一次学会写自己名字时的场景——那时的她，还不知道未来会经历多少黑暗与光明。
但没关系。现在的她知道，有些联系一旦建立，就再也不会断裂；有些声音一旦找回，就再也不会消失。
就像那个冬夜，四个小女孩在星空下许下的约定：无论走散多远，最终都会找到回家的路。
[番外1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