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尧从梦中惊醒时,窗外的雨正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
又是那个梦。四个小女孩,一件巨大的羽绒服,冬夜里漫长的行走。但这次不同——在梦的尽头,其中一个女孩转过头来,谢小尧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五岁的自己。
床头柜上的水杯被她慌乱中打翻,水渍在木地板上蔓延,像一条小小的河流。谢小尧盯着那片水迹,突然被某种记忆击中——
冰冷的水泥地,赤脚踩上去的刺痛,还有手腕上被铁链磨出的伤痕。
小尧?母亲推门而入,看到女儿惨白的脸色立刻明白了什么,又做噩梦了?
谢小尧点点头,摸出枕头下的手机打字:「我梦见小时候的事了。那次...被拐卖的事。」
母亲的手明显抖了一下,水壶差点没拿稳。她强作镇定地倒了一杯温水:喝点水,缓缓神。
温水滑过灼痛的喉咙,谢小尧继续打字:「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医生说...最好别提。母亲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你被找回来后整整一年不说话,心理医生说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我们怕刺激你,就...就当那件事没发生过。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谢小尧想起警方的笔录里提到,张威选择下手的那晚也是暴雨天。巧合吗?还是潜意识里她对雨天有着本能的恐惧?
你突然问这个...是因为这次的事吗?母亲小心翼翼地问。
谢小尧陷入回忆。五岁那年,她去镇上买糖葫芦,被一个声称认识她爸爸的女人用棒棒糖骗走。三天后,警方在一个偏远村落的谷仓里找到了她和另外三个女孩。据办案民警说,她们被发现时正缩在一件成人羽绒服里,四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取暖。
「那次,我们是怎么被找到的?」她打字问。
母亲的眼神飘向窗外:是个老交警。他半夜巡逻时看到两个在街上走,觉得不对劲——
「因为身高。」谢小尧突然明白了,手指飞快地敲击屏幕,「我们像梦里那样,两个人叠在一起假装一个大人。」
母亲惊讶地看着她:你...你想起来了?
零碎的记忆像打翻的拼图,逐渐在谢小尧脑海中重组:年纪最大的女孩——大概七八岁——提议的伪装方法;她们轮流背着彼此行走;她因为年纪最小,总是被保护在中间...
「其他女孩呢?她们回家了吗?」
都回去了。母亲轻声说,有一个...就是你提到梦里有个扎羊角辫的,她家就在邻村。去年她奶奶去世时我还去吊唁了。
谢小尧胸口发紧。原来那些梦境不是幻觉,而是被大脑刻意封存的真实记忆。她颤抖着打字:「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如果我知道自己曾经那么勇敢...」
也许面对张威时就不会那么恐惧,也许能更早地找回声音。
母亲突然泪如雨下:我们怕啊!你被找回来后,每晚都做噩梦尖叫。医生说有些创伤会伴随终身...这次又发生这种事,我和你爸都快疯了,生怕你...她说不下去了,捂住脸无声啜泣。
谢小尧抱住母亲,感受着她瘦弱的肩膀在怀中颤抖。原来父母这三个月的小心翼翼不只是因为眼前的伤害,更是害怕唤醒沉睡的旧伤。
「我比你们想象的坚强。」她慢慢打字,每个字都用力得像在石头上刻字,「五岁的我能和三个女孩一起逃出来,现在的我也可以重新学会说话。」
母亲抬起头,泪眼中闪着不可思议的光:你...你声音...
谢小尧这才意识到,刚才那句我比你们想象的坚强不是打在手机上的,而是真真切切说出来的。虽然嘶哑难听,虽然每个音节都带着疼痛,但确确实实是她的声音。
再说一遍,宝贝,再说一遍。母亲紧紧抓住她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
谢小尧深吸一口气,忍受着喉咙的灼痛:我...会...好...的...
四个字,像五颗珍珠,从黑暗的海底被打捞上来。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父亲显然是被哭声惊动了。他推门而入时,正看到妻子又哭又笑地抱着女儿:老谢!小尧说话了!她说话了!
父亲愣在原地,手中的听诊器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床头那个小小的音乐盒上——那是谢小尧被找回来后,父亲送给她的礼物,盒子里旋转的小女孩永远停留在五岁的模样。
谢小尧拿起音乐盒,轻轻拧动发条。熟悉的旋律响起时,一段更加清晰的记忆浮现:被解救那晚,一位女警把她裹在警服里,哼着这首歌哄她入睡。
「我想见见那个老交警。」她打字给父母看,「还有...如果可能的话,另外三个女孩。」
父亲和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点点头:好,我们想办法联系。
三天后,谢小尧站在县公安局的老旧档案室里,面前摊开着二十年前的案卷。泛黄的照片上,四个小女孩裹着同一床毯子,眼神惊恐却倔强。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最小的那个,缩在最中间,手里还攥着半块融化了的巧克力。
李叔退休好几年了,现在住在养老院。现任刑警队长说,但他还记得这个案子,说那是他职业生涯最难忘的救援之一。
翻到案卷最后一页,谢小尧看到了四个女孩的名字:林小雪(8岁)、王春燕(7岁)、陈雪梅(6岁)、谢小尧(5岁)。备注栏写着:四人均被成功送返家庭,无明显身体伤害,建议心理辅导。
能找到她们吗?谢小尧问,声音比前几天流畅了些。
刑警队长挠挠头:我试试。农村人流动性大,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