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房间,来到临时设立的“靖难司”指挥所——一间原本属于堡内守备的宽敞书房。此刻,这里灯火通明,上官婉儿派来的几名精干文书正在整理、归类从各方汇聚而来的情报,空气中弥漫着墨汁、纸张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息。
上官婉儿也在,她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襦裙,发髻简洁,正伏案疾书,处理着从京城通过特殊渠道加急送来的公文。见到陈然进来,她放下笔,起身道:“陈大人,你伤势未愈,怎不多休息片刻?”
“睡不着。”陈然走到巨大的辽东沙盘前,目光落在落鹰峡与迷雾林区域,“可有怜星和雪儿的进一步消息?”
上官婉儿走到他身边,轻轻摇头,眉宇间带着忧色:“派出的三批精锐斥候和【孤刃】手下的玩家小队都已回报,在落鹰峡以西的大片区域进行了拉网式搜索,发现了多处战斗痕迹,也找到了几名重伤濒危的缇骑,但……皆非怜星姑娘与风吹雪。丁修也下落不明。他们……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陈然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盘边缘。凭空消失?他不信。无论是怜星的武功智慧,还是风吹雪的机敏坚韧,亦或是丁修那股混不吝的生存能力,都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湮灭。最大的可能是,他们陷入了某种无法传递消息的境地,或者……在敌占区深处。
“扩大搜索范围,重点排查‘影楼’可能设置的秘密据点,以及金军控制下、易于藏匿大队人马的山谷、洞穴。”陈然的声音低沉而冷静,“通知【王家二少】,让他动用所有玩家的人际网络和特殊‘频道’,悬赏搜集任何关于白衣女子、年轻女刀客以及一个扛着长刀的狂放锦衣卫的消息,无论真假,一并报来。”
“是。”上官婉儿立刻记下,随即又道:“另外,根据你的建议,陛下‘病重静养’的消息已经散播出去。果然,堡外的一些‘眼睛’活跃了不少。我们监控到,有两个伪装成商旅的探子试图靠近堡垒侦查,已被秘密控制。”
“审出什么了?”
“嘴很硬,用的是江湖上下三滥门派的路数,暂时还没撬开。但可以确定,他们并非金军直属,更像是被雇佣的本地耳目。”
陈然眼中寒光一闪:“看来,这辽东的地头蛇,也忍不住要冒头了。继续审,用任何必要的手段,我要知道他们为谁工作,传递了什么消息。”
“明白。”上官婉儿应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陈大人,京城方面……压力很大。陛下遇袭下落不明的消息虽然被严密封锁,但朝中已有风言风语。一些御史言官听闻陛下在此,已上疏要求陛下即刻返京,并……弹劾你护驾不力,致使圣躬涉险。”
陈然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弹劾?让他们弹吧。陛下安然无恙,便是最好的回应。至于返京……”他看向沙盘上代表山海关的位置,“现在还不行。内奸未除,辽东局势未稳,陛下此时返京,路途遥远,变数太多。沙河堡虽小,但经营得当,便是最安全的行在,也是我们厘清内外的支点。”
他顿了顿,看向上官婉儿:“婉儿姑娘,朝堂之上的风波,还需你与诸葛神侯多方周旋。务必稳住局势,不能让有心人借此兴风作浪。”
上官婉儿郑重点头:“我会尽力。神侯也已暗中调动‘四大名捕’的力量,协助调查内奸网络。”
沙河堡的灯火彻夜未明。
陈然站在沙盘前,如同钉在地上的标枪,尽管脸色在烛光下显得苍白,腰背却挺得笔直。上官婉儿传达的朝堂弹劾,并未在他心中掀起太多波澜。相较于朝中那些惯于党争攻讦的言语,眼前迷雾林中的生死未卜,以及潜藏在阴影里的内奸网络,才是真正致命的威胁。
“赵靖、高起潜……”陈然的手指从代表京城的方向,缓缓移到辽东,“他们若真是内应,传递消息的渠道必然隐秘且快捷。查他们近期所有经手的公文、接触的人员,尤其是与辽东往来的驿卒、商队,甚至是……信鸽。”
上官婉儿眸光一凝:“信鸽?陈大人是怀疑,他们用了军方或者宫内豢养的信鸽渠道?”
“未必没有可能。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陈然沉声道,“此事需暗中进行,切莫打草惊蛇。重点查证在陛下离开宁远前后,是否有异常的信鸽放飞记录,尤其是目的地指向广宁、沈阳方向的。”
“我立刻去安排。”上官婉儿记下要点,转身便要去吩咐。
“等等,”陈然叫住她,声音压低,“婉儿姑娘,陛下‘病重’期间,一应饮食医药,需绝对可靠之人经手,你亲自把关。”
上官婉儿神色一凛,重重点头:“我明白。”她深知,若内奸狗急跳墙,谋害圣驾便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上官婉儿离去后,陈然又将目光投向沙盘上那片代表着迷雾林的区域。他俯下身,仔细查看着上面的沟壑、溪流与山势。
“丁修那家伙,命硬得很……怜星更不会轻易折损……”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脑海中浮现出风吹雪那双日益坚定的眼眸,经此磨砺,若能生还,她必能真正独当一面。
必须尽快找到他们!
他唤来一名亲信缇骑,低声吩咐:“去找【王家二少】,让他挑选几个最擅长追踪和潜行的玩家,不要大张旗鼓,扮作猎户或采药人,深入迷雾林西侧,沿着我们当初逃亡的反方向仔细搜索。重点是寻找任何打斗、宿营,或者……求救的标记。”
“是,大人!”
命令一道道发出,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向着未知的黑暗深处扩散开去。
……
翌日清晨,天色阴沉,似有山雨欲来。
朱朝溪起身后,并未如御医所愿继续卧床静养,而是在临时行辕的小院内缓缓踱步。她换上了一身素雅的常服,未施粉黛,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清明。昨夜陈然与上官婉儿的汇报,让她无法安然休憩。
内奸如同附骨之疽,不除不快。而怜星、风吹雪等人的失踪,更让她心头压着一块巨石。
“陛下,晨露寒重,还是回屋吧。”贴身侍女捧着披风,小心翼翼地道。
朱朝溪摆了摆手,目光越过堡墙,望向西方层峦叠嶂的群山。那里,吞噬了她忠勇的护卫,也吞噬了她心中某些朦胧难言的情愫。
“陈指挥使可在?”她问道。
“回陛下,陈大人一早就去了指挥所,似乎……一夜未眠。”
朱朝溪沉默片刻,淡淡道:“传他过来,陪朕用早膳。”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