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紧紧蹙起,那惯常的狡诘笑意彻底消失。
爱?
他想要姜离吗?
毫无疑问。从幼年时起,她就是悬在他心头的一轮明月,皎洁,清冷,他想以死来成全与她的永恒。
多年分别,谁都不会知晓,在他远在南疆之时,有多少夜晚思念她到抓心挠肝不可自拔?
归朝之时,这个记忆中对他有着致命吸引的女子,方一得见,他便想占有她!
可是宁凌周的出现曾让他产生过强烈的挫败和嫉恨。
如今宁凌周死了,这块绊脚石被彻底粉碎,他自然要将这轮明月摘下,纳入自己的珍藏。
他要她的陪伴,她的温顺,她这个人,完完全全属于他顾承曜。
但爱?
那是什么?
是宁凌周那种近乎愚蠢的、可以放弃一切也要靠近她的炽热?
还是那种不顾自身安危也要为她谋划退路的执着?
顾承曜不懂,也不需要懂。
他只知道占有。
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姜离,就是他清单上最重要、也最难得到的那一件。
他对她的“好”,对她的“保护”,本质上与他收藏一件稀世珍宝、驯服一匹烈马并无不同。那是一种病态的、根植于权力和征服欲的占有,与爱无关。
他无法回答“爱”。
这个字眼太陌生,太柔软,与他内心坚硬冰冷的逻辑格格不入。
他甚至觉得姜离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种无谓的、不合时宜的矫情。
他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沉重地压在两人身上。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看着姜离眼中近乎悲凉的平静,第一次在她面前感到了词穷的挫败。
他精心准备的权势诱惑、安稳承诺,在她这个简单又致命的问题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顾承曜霍然起身。
高大的身影在花厅内投下浓重的阴影,几乎将姜离单薄的身形完全笼罩。
他没有再看她,只是丢下一句,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偏执和一种近乎诅咒的笃定:
“不管多久,我等你点头。”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
衣袂带起的风,卷起几片凋零的花瓣,无声地落在姜离脚边那片未干的水渍里。
花厅内,只剩下姜离一人。
窗外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像冰冷的针,刺得她皮肤生疼。
顾承曜走了,留下那句“我等你”,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沉重地套在了她的心上。
而宁凌周…那个让她恨之入骨又痛彻心扉的男人…是真的死了。
尸骨无存。
巨大的悲伤、无边的惶恐、被欺骗的愤怒、对过往温存的留恋、对未来的茫然无助…还有顾承曜那令人窒息的占有…所有复杂而激烈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终于冲垮了姜离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
她缓缓地、缓缓地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蜷缩起来。
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彻骨的寒冷和无边无际的空洞。
眼泪,迟来的、汹涌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砸在素色的裙摆上,洇开一朵朵深色的、绝望的花。
她恨他,恨得要死。
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痛得像是被生生挖走了一块,空荡荡的,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个曾经照亮她生命、又亲手将其焚毁的男人,连同他带来的所有爱恨痴缠,都随着鹰愁峡那场毁灭性的爆炸,彻底化为了飞灰。
而她的世界,也在这场灰烬中,彻底失去了方向。
这念头尚未落定,更猛烈的风暴已席卷而来。
恒王联合金国挥师南下的急报,将大昭的安逸踏在足下。
边关烽火彻夜不息,朝堂之上人心惶惶,昔日锦衣玉食的权贵们第一次直面铁蹄踏破城门的恐惧。
恒王站在大殿中,那模样与多年前的薛皇后的造反那样相似。
“宁凌云!你竟敢!”陛下仿佛苍老了十岁,他的帝王之位在短短几年中风雨飘摇了两次。
宁凌云不再似从前那般收敛锋芒,一身戾气尽数释放,眼神中尽是对帝王之位的窥探与觊觎,他早已掌握了宫中军防。
只待金国南下之兵一到,便可助他成事。
“我的父君!陛下!事到如今,您还看不清形势吗?不若此时退位于我,大家也算和气收尾。”
恒王大胆的言论明显惹怒了宁玄,他因激动而剧烈咳嗽着,顾皇后在一旁焦急地拍着他的脊背为他顺气。
“放肆!”
“咳咳咳——”
狂妄的笑声传来,宁凌云已经接近疯狂。
“宁凌周已死!你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大昭战神,早已坠入地狱。”
“你还企盼他能像上次一样,赶来救你么?”
宁玄瞳仁紧缩,听到宁凌周已死时,一口老血终于从胸腔而上,直直地喷了出来,溅了一地。
“你放肆!”宁玄手中的珠串狠狠摔在桌上,他已气急,仿佛除了“放肆”二字,他再无可震慑之物。
宁凌云似是胜券在握,他十分随意地游走在殿中:“父君啊父君,”他游走在宁玄身后,极为鬼魅地继续说,“当年你处死我心爱之人,夺我爱子之时,便该想到有今日之祸!”
宁凌云眼中含泪,他的爱妾就是在这大殿之中被拖下去乱棍打死。
他不到一岁的稚儿被夺取,至今养在姜淑妃宫中,不识生父,不知生母!
这对于一个刚当上父亲的人来说,是怎样的残忍!
“逆子!若非你当日私德不正,孤如何会这般!”宁玄眼中冒火,珠串被他砸出清脆的巨响,眼中怒火仿佛要将眼前这个逆子活活烧死。
宁凌云冷笑一声:“那又如何?现下,不正是我这个‘逆子’夺得大权!”
“父君,您霸占了这么多年的帝王之位,如今,该换人坐坐了。”
说罢,宁凌云拂袖而去,全然不顾宁玄因气急的猛烈咳嗽。
偏殿内。
孩子哇哇大哭之声充斥着整座宫殿,门口轰然大开之声将里面被困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外间的光透进来,姜离只觉得刺目。
前些日子,不知为何,皇后下诏邀请命妇贵女前来赴宴,众人方才一到便被不知哪宫的宫人控制圈禁。
如今已是过了一日,处处人心惶惶,满是幼儿与女子的哭声。
门外的身影走近来,透过指缝,姜离看清眼前之人的刹那,眼眸猛然收缩。
跟着宁凌云进入殿中的可不就是早就应当死去的两人。
苏婉婉一脸得意的笑,她一眼便认出了坐在殿中角落的姜离,嘴角沁着恶毒的笑意走上前去。
意识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姜离抬眸看去,还未看清,下巴便被人死死地攫住。
“姜离!”
“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