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黄金之路上的劫影
1992年7月23日,清晨9点,新疆沙雅县玛扎乌江乡羊买力村。一所民居的卧房内,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沙雅县公安局玛扎乌江乡派出所副所长色提瓦尔司马义,正死死盯着一张旧木床的床底。
“依米提塔里甫,你出来!”色提瓦尔厉声喝道,他刚刚跃上板床,目光如炬。
床下沉默片刻,随即传出一声外强中干的吼叫:“你滚下去!否则没你的好下场!”
紧接着,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从床下阴影中探出,那是一支“五四”式手枪,紧紧握在首犯依米提塔里甫的手中。
闻声赶来的其他干警迅速堵住了门口。
“你们都给我出去!”依米提嘶吼着,声音因恐惧而扭曲,“我有手枪,200发子弹,还有手榴弹!我不怕你们!”
色提瓦尔没有后退,他冷静地回应:“我们来了很多人,房子已经被彻底包围了。”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击中了对方内心最柔软处:“你有妻子儿女,我们也有。要考虑后果,最好不要流血……你女儿已经好几个月没见你了,她很想你。”
“女儿”这个词像一道咒语,让依米提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语调也缓和下来:“我……可以看看她吗?”
“可以。但前提是,你必须先把武器交出来。”
漫长的沉默,依米提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求生的欲望和对亲人的眷恋战胜了顽抗的疯狂。他妥协了,颤抖着交出了武器。
这场不费一枪一弹的擒获,为一场历时九个月、横跨数千里的惊天劫案追捕,画上了浓墨重彩的句号。而故事的起点,则要回溯到1991年那个寒风萧瑟的下午。
(二) 黄昏劫钞
1991年11月13日下午,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西北部,新疆阿克苏沙雅县。昏黄的太阳带着寒意,疲倦地悬挂在西边的天际。
在距县城34公里的劳改六中队附近,一条蜿蜒曲折的土路上,两名维吾尔族青年男子像等待猎物的饿狼,不停地向北张望,焦躁与贪婪写在脸上。
下午5时30分,一辆蓝色的天山牌柴油机双排座汽车卷着尘土由远及近。
当车辆行驶到距他们约50米时,两人眼中顿时迸射出发现金子般的光芒。“好家伙,来了!”其中一人低声惊呼。
另一名青年应声而动,如猎豹般纵身跃至路中央,“嗖”地从身上掏出一支手枪和一枚手榴弹,强行拦车。
驾驶员热合曼心头一紧,连按几声喇叭,见对方毫无避让之意,情知不妙,下意识地猛踩油门,试图凭借车辆加速冲过去。
那拦路的青年反应极快,侧身闪避的瞬间,抬手便是一枪!“砰!”子弹击穿驾驶室左侧玻璃,精准地射中了热合曼的下颌。
剧痛袭来,热合曼下意识松开了油门,鲜血瞬间从他伤口喷涌而出,染红了衣襟,车辆失控地歪停在路边。
那名开枪的罪犯一个箭步冲到副驾驶窗前,用冰冷的枪口死死顶住塔里木棉麻收购站副站长赵新的太阳穴,厉声吼道:“把钱拿来!”
后座上的一名押车员和一名妇女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如筛糠般颤抖。
“没……没……钱。”赵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嗫嚫嚅嚅地回答道。
“从信用社提取的50万元呢?”罪犯显然有备而来,直接点明了巨款。
“不……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赵新试图掩饰。
“砰!砰!”罪犯失去了耐心,对准汽车的右前轮胎连开数枪,轮胎瞬间瘪了下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名青年飞身上前,利落地拉开车门,目光一扫,便将一个沉甸甸的麻袋拽了出来——里面正是50万元现金!
他将麻袋扔上那辆没有熄火的摩托车后座,两名罪犯迅速跳上车。摩托车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卷起漫天尘土,像一道鬼影,迅速消失在道路尽头。
“追……快追!”直到此时,赵新才从巨大的惊恐中回过神,结结巴巴地下令。热合曼强忍着下颌传来的钻心剧痛,重新启动发动机,驾车奋力追赶。
然而,右前轮早已被子弹打穿,汽车踉踉跄跄地追了大约600米后,便彻底无法前行。
(三) 撒下天罗地网
案情以最快的速度层层上报至县、地区乃至自治区。
沙雅县公安局局长妥生福在接到报告后,立刻拉响了警报,按照紧急处置暴力性案件预案,火速召集全局干警投入战斗。
阿克苏地区公安处处长杨修明更是高度重视,立即指派公安处刑侦科科长丁竹奎,带领侦查员、技术员、特警和武警官兵共50人,连夜赶赴300公里之外的沙雅县现场。
11月16日深夜,沙雅县公安局会议室的灯光亮如白昼。“11·13”持枪抢劫巨款案的案情分析会已经持续了四个多小时,气氛凝重而热烈。
“从现场环境分析,罪犯对当地极为熟悉。”阿克苏地区公安处刑侦科的侦查员冯刚指着地图说道,“作案地点的东、西、北三面都是茂密的胡杨林,南面则是广阔的塔里木潭。
这里人烟稀少,地形复杂,选择在此处动手,显然是为了便于隐蔽和逃脱。”
“我完全赞同冯刚同志的看法。”坐在对面的妥生福局长补充道,“关键问题在于,罪犯是如何精准掌握塔南棉麻采购站会在13日下午从银行提取巨款这一核心情报的?
这绝非偶然,必然是一起经过长期预谋、周密计划的严重犯罪。”
丁竹奎科长翻开现场勘查记录,语气沉稳地介绍:“我们从现场一共提取到六枚弹壳。
后来,侦查员又在附近的土堆里仔细搜寻,捡获一枚弹头;为了找到另一枚关键弹头,我们卸下了汽车轮胎钢圈,最终从钢圈内部成功取出。
技术检验表明,这些弹壳属于小口径左轮手枪。这类枪械和弹药在国内非常少见,这为我们后续的侦破提供了一个重要方向。”
负责询问当事人的干警接着汇报:“根据四位当事人的回忆,两名罪犯都是维吾尔族青年。
主犯约27岁,身高1米75,身穿蓝色或灰色上衣,头戴蓝色头盔;从犯约23岁,身高1米69,面部皮肤较黑,穿着黄色上衣,头戴一顶军帽。
两人共同骑乘一辆约八成新的两轮摩托车,作案后由南向北逃窜。”
经过彻夜的深入讨论和研究,一个由公安厅、地区公安处、沙雅及库车公安局骨干力量组成的七人专案指挥部正式成立。
同时,在沙雅、库车、新和、拜城这四个重点县,分别成立了专案小组,从各部门紧急抽调了380多名精兵强将,由指挥部实行统一领导、协同作战。
然而,尽管投入了大量警力,进行了大规模的路口堵截和地毯式排查,四天过去了,案件却并未取得实质性的突破。
专案总指挥杨修明处长眉头紧锁,内心的压力巨大:难道这两个家伙就像空气一样,在茫茫人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凭借他多年的刑侦直觉,这伙犯罪分子绝非等闲之辈,此案想要速战速决,恐怕并非易事,必须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一辆摩托车、一支特殊的手枪、两名明确的罪犯。破案的关键,无疑就是找到这三者中的任何一环。
但在当时,沙雅、库车、新和、拜城四县登记在册的类似摩托车就有近5000辆,逐一核查其案发时的使用情况和人员去向,工作量犹如大海捞针。
而那支目标极小的手枪,如果被罪犯藏匿于某个隐蔽之处,即使用上世界上最先进的探测器,也难以寻觅。
经过集思广益,杨修明处长与指挥部成员反复权衡,最终决定调整侦查方向,采取“以车找人”的策略,将排查作案用的摩托车作为案件的首要突破口。
(四) 大海捞针与柳暗花明
日复一日,“11·13”专案组的全体干警们迎着塔里木盆地的风沙与严寒,足迹踏遍了库车、沙雅、新和、拜城四县的每一个乡镇村庄、每一处山沟角落,走遍了塔里木河沿岸的所有兵团连队和可能藏匿的处所。
辛勤的汗水洒遍了戈壁荒漠,而各专案小组的排查情况,也开始不断向指挥部汇集:
——拜城县专案小组兵分三路,对全县摩托车进行“过筛子”式检查,共查证车辆283辆,走访相关人员894人,做到了人、车、照片三对照,并在黑英山乡、铁力克镇和赛力木乡三地各发现一名重点嫌疑人员。
——新和县专案小组实行分片包干、责任到人,对全县摩托车进行了三轮彻底普查,共排查车辆997辆,梳理出11名有作案时间和社会背景的嫌疑对象。
——沙雅县专案小组动员力量最多,在全县范围内共调查了1134辆摩托车,走访群众高达人次,从中发现了17条有价值的线索。
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指向了库车县的买买提·尤奴斯和海力力·阿勒铜——有群众反映,这两人在案发前几天曾频繁结伴出入沙雅县,行踪诡秘,形迹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