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卷密道的尽头,并非想象中的门户。
杨十三郎一步踏出,脚下的触感从腐朽纸张的松软,骤然变为万年墨玉的温凉。
他抬头,九十九座漆黑的功过碑,如沉默的史官阵列,将他合围在中央。
无风。也无光。
只有碑身上,历代司书仙官的名字在幽暗中浮沉着微弱的银辉,像夜空中将熄的星辰。空气里沉淀着一种奇异的味道——新墨的涩、旧纸的朽、香火燃尽的灰,还有……时间本身无法言说的重量。
他站定,呼吸不自觉地放缓。
这就是戒碑林。
通明殿真正的咽喉,隔绝内外,辨别真假。
师兄千机君的告诫犹在耳边:“碑林不问修为,只问本心。踏错一步,便永困其中,化作第九十九座无名碑。”
他向前踏出第一步。
“嗡——”
低沉的共鸣,从脚下墨玉地面传来,顺着脊椎骨直抵天灵。
九十九座石碑顶端的淡金色光雾,同时亮起,并非刺眼的光芒,而是如水波般荡漾开的柔和光晕。
它们在空中交汇,织成一张无形的穹顶,将退路彻底封锁。
杨十三郎回身,来时的密道入口已消失无踪,只有墨玉墙壁,映着他孤身一人的影子。
虚空之中,一个声音响起。
那声音非男非女,非老非少,仿佛千万人低语的合奏,又似史书翻页时的轻响:
“入此林者,当受九问。”
“问心无愧,方可前行。”
话音落下的刹那,正前方第一座功过碑,骤然爆发出远比周围石碑炽烈的光芒。碑身上的银辉名字如水银流动,迅速凝聚、升高,在碑顶光雾中,塑成一个杨十三郎熟悉无比的身影。
戴芙蓉。
不,是戴芙蓉的幻象,却又真实得令人心悸。她依旧穿着一身素袍,但面色惨白如纸,嘴角有未干的血迹,丹田处那道狰狞的灰黑色裂纹,正不断逸散着暗金色的本源光点。她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唯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杨十三郎,里面没有往日的信任与温暖,只有深深的痛惜与……质问。
幻象开口,声音与戴芙蓉一般无二,却冰冷如霜:
“天规明令,擅闯通明殿者,形神俱灭。”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墨玉地面上。
“汝为救我一命,行此悖逆之举,可称‘私情’。”
幻象向前一步,那裂纹似乎蔓延开,她痛得微微蜷身,却仍逼视着他,“为一己私情,而破天庭铁律,置三界法度于不顾……”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厉声诘问:
“此谓‘忠’乎?”
“此谓‘义’乎?”
忠与义。
两个重如天穹的字,裹挟着戴芙蓉重伤的幻象,轰然压向杨十三郎。
残卷密道中那些怨念的低语,此刻仿佛找到了最佳的突破口,在杨十三郎识海中疯狂滋生、放大:
“她为你重伤,你救她自是应当,可你救她的方式,就是在践踏她曾誓死守护的天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