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巍峨的城门,如一头沉默的巨兽,静静地匍匐在天际线的尽头。
进进出出的百姓商旅,川流不息。
然而此刻,所有人的脚步都慢了下来,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向官道尽头。
一辆马车,正缓缓驶来。
那是一辆华美到近乎荒诞的马车。
整个车厢,从车顶到车轮,都插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月季、牡丹、芍药、蔷薇……
馥郁的香气汇成一股浓烈的甜流,隔着老远便霸道地侵占了所有人的嗅觉,将城门口那混杂着尘土与牲畜的气味冲刷得一干二净。
“我的天,这是哪家的马车?排场也太大了。”
“马车?你见过哪家公子小姐坐这么个……花架子出门的?”
“这得多少花啊?把整个京城的鲜花都买光了吧?”
议论声此起彼伏,守城的兵士们也早已注意到了这辆过分惹眼的花车,一个个面露惊奇,握着长戈的手都紧了紧。
花车在城门前停下。
一名守城校尉上前一步,按照惯例,正要开口盘问。
范贤却从车旁走了出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意,对着那校尉拱了拱手。
“兄弟辛苦。”
他指了指身后的花车,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喜气。
“这不,我跟宛儿郡主的婚期将近了嘛。”
“殿下……就是宛儿的母亲,长公主殿下,如今远在信阳封地,没法亲自回京主持。”
“这不,特地遣人送了这么一辆花车来,算是给我们的新婚贺礼。”
“我这刚从外地办完差事回来,正好在城外碰上,就顺道接手了。”
范贤与林宛儿的婚事,早已是满京城皆知的盛事。
一位是名动天下的诗仙,一位是金枝玉叶的郡主,本就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绝佳谈资。
那守城校尉一听,脸上立刻堆起了恭维的笑容。
“原来是范贤大人的喜事,恭喜恭喜!”
“长公主殿下真是疼爱郡主和范大人啊。”
恭维归恭维,该走的流程却不能少。
校尉有些为难地搓了搓手。
“范贤大人,您看……这按规矩,咱们得查验一下。”
“您放心,弟兄们手脚利索,绝不会碰坏了这些花。”
范贤大度地一摆手。
“当然,当然。”
“规矩就是规矩,兄弟你也是奉命行事,我懂。”
他欣然同意,侧身让开了道路。
几名士兵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绕着花车走了一圈,除了花,还是花,看得人眼花缭乱。
最后,那校尉走到了车厢门前,看着那被花枝缠绕的帘子,有些犹豫。
这要是掀开,万一里面放着什么女儿家的私密物件,冲撞了郡主,那可担当不起。
就在他迟疑的瞬间,车帘,却被一只手从里面轻轻掀开了。
一张平静而俊逸的脸,出现在窗口。
是范隐。
那校尉的瞳孔猛地一缩。
范提刑司?
他怎么会坐在里面?
一个大男人,安然地坐在一辆如此……娇艳芬芳的花车里,这画面怎么看怎么怪异。
尤其是范隐那张清冷的脸,被周围姹紫嫣红的鲜花一衬,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但士兵还是立刻躬身行礼。
“下官参见范提刑司!”
“不知大人在此,多有冒犯,只是职责所在……”
范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无妨。”
“按规矩查。”
他甚至还往旁边挪了挪,示意士兵可以查看车厢内部。
那校尉道了声“得罪”,小心地探过头,往车厢里望去。
车内光线昏暗,香气更浓,除了端坐的范隐,并无旁人。
只是,在车厢的两侧,各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木箱。
校尉的目光中露出一丝疑惑。
范隐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竟是主动伸手,直接掀开了离他最近的那个箱子的盖子。
满满一箱的书册,呈现在眼前。
“一些账册。”
范隐的声音很平淡。
“我这不成器的弟弟,不是快要接手内帑了吗?”
“长公主殿下体恤,顺道将内帑这些年的账册也一并送来了。”
他抬了抬下巴,看向那校尉。
“要查验一下吗?”
“不不不!”
校尉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连忙后退一步。
开玩笑,内帑账册,那是国之机密,他一个守城门的看上一眼,都怕晚上睡不着觉。
“既然是内帑机要,下官不敢查验,不敢查验!”
“大人请,快请进城!”
校尉连声催促着,仿佛这辆花车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洞。
车厢内,范隐随手将那个箱盖合上。
他从中间的座位上起身,换了个位置,坐到了左边那个装满了账册的箱子上。
他刚刚坐过的位置,也是一个一模一样的箱子。
就在他刚刚离开的瞬间。
咚。
咚咚。
一阵轻微的敲击声,从那个箱子里传了出来。
城外时,这个箱子是空的,被当成长公主的座椅。
但现在,它显然不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