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禅立率先上前,在册页上写下了自已的名字。
杨万理与侯计长紧随其后。
侯计长刚刚写完自已的名字,又对掌柜的说道。
“掌柜的,还请稍等片刻,我们的同伴成家林,稍后就到。”
掌柜的将册子收好,叮嘱了一句。
“请那位公子尽早过来,这价钱可是说好了四百文的。”
“若是过了今夜子时,那位成家林公子还未到,剩下的一百文,可就要分摊到三位公子头上了。”
杨万理与侯计长连忙点头,齐声保证。
随后,掌柜的拿着一串钥匙,亲自领着三人上了楼。
房间确实如掌柜所言,并不宽敞。
一张简朴的木床靠墙放着,余下的空间一眼就能望到头。
但屋子收拾得还算干净,地板也扫得不见什么灰尘,打两三个地铺,确实绰绰有余。
掌柜将一把黄铜钥匙交到史禅立手中,便转身离开了。
房门关上,将楼道里的嘈杂隔绝在外。
屋子里,一时有些安静。
三人将背上沉重的书箱卸下,放在墙角。
杨万理与候计长对视了一眼,然后一齐转向史禅立,郑重地躬身作揖。
“史兄,方才在楼下,我二人行事鲁莽,险些夺了史兄的落脚之处,还望史兄海涵。”
史禅立连忙上前扶住他们。
“二位兄台不必如此。”
“我等皆是寒窗苦读、背井离乡之人,出门在外,理应相互扶持。”
他这一番话,瞬间化解了屋中残存的尴尬。
既然有了安身之所,便要商量如何安置。
杨万理和候计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开口,坚持让史禅立一个人睡那张床。
“史兄,今日若非你仗义相助,我二人今夜怕是真要露宿街头了。”
“这床,理应由你来睡。”
“我二人再与你抢,那成何体统。”
侯计长也跟着点头,说得更加实在。
“是这个理。”
“再说了,这床……也着实不大。”
他比划了一下那床的宽度,脸上露出几分男人都懂的促狭。
“两个大男人挤在上面,胳膊挨着胳膊,腿碰着腿,翻个身都难。”
“还是我们打地铺自在。”
史禅立本想再客气几句,说那床挤一挤,也能睡下两人。
可见他们态度坚决,理由也实在,便不再推辞。
床位分配已定,屋里的气氛彻底轻松下来。
侯计长拍了拍胸脯,大声说道。
“为表歉意与谢意,今晚的饭食,我请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口走。
“我这便出去寻成家林,顺便找个干净实惠的饭馆。”
“等找好了,我再回来叫你们。”
杨万理与史禅立笑着应允。
候计长风风火火地走了,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将楼道里的喧嚣与嘈杂隔绝在外。
屋子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杨万理和史禅立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局促。
还是史禅立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试探。
“杨兄,敢问你和侯兄,还有那位未曾谋面的成兄,可是同乡?”
杨万理闻言,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温润的笑意,冲淡了屋内的拘谨。
“这倒不是。”
“我们是在来京的路上,先后遇到的,这才结伴同行。”
史禅立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杨万理将自已的被褥解开,铺在靠窗的地板上,动作不紧不慢。
他一边整理,一边轻声说道。
“史兄,方才在楼下,侯兄他言语多有冲撞,还望你莫要放在心上。”
史禅立笑了笑,将自已的草席也铺在了杨万理旁边。
“杨兄言重了。”
“出门在外,为求一安身之所,心急一些,人之常情。”
杨万理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史禅立,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与感激。
他叹了口气,似乎是在为自已的同伴解释。
“侯兄他,只是见多了世道艰难,为人……比较现实一些。”
杨万理的目光落在窗外,京城傍晚的喧嚣透过木窗的缝隙传进来,显得有些遥远。
“与他同行这段时日,我能看出,侯兄心底里,是个好人。”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前几日,我们在路上盘缠几乎用尽,已经饿了一天。”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卖炊饼的摊子,侯兄与那摊主为了两文钱,几乎要争执起来。”
“我当时也觉得他太过计较,失了读书人的体面。”
“可后来,他拿着那两个好不容易省下两文钱买来的炊饼,大方的分给了我们。”
杨万理收回目光,看着史禅立。
“他对我们说,吃饱了,才有力气活下去。”
“他总说,读书人若是不先想着如何填饱肚子,不想着如何安身立命,那满腹的经纶抱负,也不过是空中楼阁,风一吹就散了。”
史禅立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杨万理的这番话,让他想起了数个时辰前,自已站在客栈门口,因三百文的房钱而窘迫无措的模样。
若非范大人的仁善之举,自已此刻的境遇,与杨万理他们,又有什么分别呢?
甚至,可能还不如他们。
至少他们还有同伴可以相互扶持。
“我能理解。”
史禅立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平和。
“杨兄不必为侯兄解释。”
他自嘲地笑了笑。
“不瞒杨兄,学生家乡那边,南来北往的行商极多。”
“从小耳濡目染,见的人多了,便知晓这世上的人,并非只有一种活法。”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下那张粗糙的草席,那上面还带着他一路行来的风尘气息。
“侯兄这类人,我也见过不少。”
“他们并非生来如此。”
“若非为现实所迫,谁又愿意将自已磨得棱角分明,惹人非议呢?”
史禅立抬起头,目光清澈而真诚。
“能守住本心,在计较钻营之余,还能照拂杨兄你们。”
“侯兄,已是真正的君子了。”
杨万理彻底愣住了。
他没想到,史禅立非但没有介怀,反而能如此深刻地体谅侯计长的处境,甚至给予了这般高的评价。
一股暖流,在他心中缓缓淌过。
他对着史禅立,郑重地拱了拱手。
“史兄高义。”
“能与史兄同住一屋,是我等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