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隐被洪竺带到了御书房外。
洪竺停下脚步,侧过身,对着那扇紧闭的朱门比了个请的手势。
范隐独自一人,踏入了那片象征着权力之巅的领域。
洪竺看着范隐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转身正要离开。
他刚拐过一个弯,一道身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是猴公公。
洪竺心中一凛,立刻躬身行礼。
“见过猴公公。”
猴公公负手而立,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着洪竺。
“刚刚是你带着范大人进宫的?”
洪竺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恭敬回话。
“是的,猴公公。”
猴公公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那范大人,可有问你什么事?”
洪竺不敢有丝毫隐瞒。
“回猴公公,范大人问了。”
“问了什么?”
“范大人问小人,陛下此次召见,是为何事。”
猴公公又问。
“那你怎么说的?”
“小人说,奴婢只是个传旨的,陛下心意,实在不知,也实在没资格知道。”
听到这话,猴公公那张满是褶皱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很淡。
“嗯,不枉我前两日与你们那番苦口婆心。”
洪竺立刻接话。
“是,小人正是时刻铭记猴公公的教导,这才知道谨言慎行。”
猴公公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教训的意味,却并不严厉。
“就算没有我的教导,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也该把这四个字刻在骨子里。”
“是,猴公公教训的是。”
洪竺说着,从袖中将那一叠银票全部拿出,双手毕恭毕敬地呈到猴公公面前。
“还有一事,猴公公,刚刚范大人硬塞给小人这些银票。”
“小人不敢接。”
“但范大人说,若是不拿,便是不给他面子。”
他顿了顿,将范隐那句威胁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
“还说,不给他面子的人,如今都在监察院大牢里。”
“小人实在没办法,只能先收下。”
猴公公伸出两根手指,捻起银票翻了翻,纸页发出轻微的哗哗声。
“范大人这次给的是够多的。”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看来范大人也知道,自已这几日做得有些过了,怕陛下责罚啊。”
他将银票递还给洪竺。
“行了,收起来吧。”
“如今范大人给的,还是能收的。”
“只要别乱说话,别乱做事就行。”
洪竺却没有接,依旧保持着恭敬呈上的姿势。
猴公公的眉毛微微一挑。
“不是叫你收起来吗?”
洪竺的头垂得更低。
“猴公公,若没有您前两日的苦口婆心,小人今日极有可能说错话,坏了大事。”
“这份恩情,小人不敢忘。”
“这……算是小人的一点心意,还请猴公公务必收下。”
猴公公笑了,这次的笑意真切了许多。
“行了,收回去吧。”
“你觉得我缺这点吗?”
洪竺依旧坚持。
“猴公公自然是不缺的。”
“但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不能不孝敬。”
“请猴公公收下。”
猴公公又深深地看了洪竺两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骨头里去。
片刻后,他笑着伸出手,从那叠银票中轻轻捻起最上面的一张。
“行了,既然是你们小辈的心意,我这做长辈的,也不好拂了你们的面子。”
“就拿一张。”
“剩下的,你自已留着吧。”
他拍了拍洪竺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几分赞许。
“你这个机灵劲儿,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洪竺心中巨震,激动的情绪几乎要冲破胸膛。
“多谢猴公公夸赞。”
猴公公摆了摆手。
“行了,没事就先去忙你的吧。”
洪竺再次深深一揖,这才告退离去。
猴公公则转身,踱步到御书房门外,如同一尊石像,安静地等候着。
此时,御书房内。
范隐穿过那条由重兵把守的幽深走廊,又绕过陈列着无数卷宗的圆形书房,最终抵达了最深处的那间屋子。
庆皇正坐在一张矮桌后,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块磨刀石,正专注地打磨着一枚寒光闪闪的箭头。
金属与石块摩擦,发出细微而刺耳的“沙沙”声。
范隐径直走到矮桌前,躬身行礼,声音洪亮。
“臣,范隐,见过陛下。”
“臣有罪。”
庆皇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皮都未曾抬起一下。
“你这一上来就请罪。”
“说说,你有何罪啊?”
范隐朗声说道。
“臣这几日,行动可能有些激进。”
“有点?”
庆皇终于开了口,声音平淡,但那打磨的力道却重了几分。
“你那是有点激进吗?”
“你那可是照着抄家去的。”
“朕记得,你们监察院眼下,还只是在查案抓人的阶段吧。”
范隐的腰弯得更低。
“所以,臣才说臣有罪啊,陛下。”
庆皇放下了磨刀石,拿起箭头对着光看了看,似乎在检查锋刃。
“可你连跪都未曾跪下。”
“朕怎么觉得,你并不认为自已有罪?”
范隐索性直起了身子。
“好吧,臣承认,臣就是照着抄家去的。”
“而且,臣认为自已没做错。”
庆皇似乎也没料到他会承认得如此干脆,终于舍得抬眼,瞥了他一下。
那眼神,平静无波。
他又低下头,拿起一根箭身,开始用小钻在顶端钻孔。
“为何?”
范隐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慨,仿佛积压了许久的怒火。
“陛下,那些贪官污吏,蠹国害民,他们贪墨的每一两银子,都是从百姓身上刮下来的血肉。他们住的豪宅,吃的珍馐,哪一样不是民脂民膏?”
“臣每每看到卷宗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看到那些被他们逼到家破人亡的惨案,便恨不得寝其皮,啖其肉,饮其血!”
“沙沙沙……”
庆皇手中的小钻转得飞快,木屑纷纷落下。
那用力的程度,仿佛他钻的不是箭身,而是某个贪官的骨头。
“嗯,朕也是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