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沈舟那句“去请含章郡君”的话语落下,现场骤然一静。
时间仿佛放慢了流速,尤其是对陆少游来说,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他傻傻地站着,身体僵硬,那双曾执掌“狼庭”,染尽鲜血的手,居然在颤抖。
此刻,陆少游的脑子里,既充满了仇恨崩塌后的无措,也弥漫着近乎恐惧的期盼,像是被灌入了一团浆糊。
新昌坊距离明德门,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人群似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通路。
来的是一名女子。
沈舟跟这位含章郡君,仅有一面之缘,还是魏仙川带着国战遗族进京那次。
女子未着华服,只穿了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款式简单。
长发被一根普通木簪松松挽起,剩几缕垂于颊边,脸上带着常年劳作的褐色光泽,眉眼间依稀能分辨出往日的清秀轮廓,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生活磨砺过的坚韧。
除了沈舟,温絮,洛清三位,其余人皆投去困惑的目光,此人便是旧南越公主,赵宁儿?
也不怪他们,一般百姓平日没什么机会踏入新昌坊,亦不敢敲响含章郡君府的大门。
陆少游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死死盯着那张无数次在梦里浮现,现在却极为陌生的脸。
他的宁儿,记忆中娇憨明媚,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南越明珠,怎地…成了这般模样?
一股混合着滔天怒火与钻心刺痛的情绪猛地攫住了陆少游!
“宁…宁儿?”他努力地张开嘴,唤了一声。
赵宁儿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落在青衫男子身上,从染血的衣袍,看到那条狰狞的疤痕。
她的眼神里,没有预想中的激动狂喜,也没有怨怼悲伤,只有难以言喻的心疼。
就像二人初见时一样,女子乘步辇,男子醉湖旁。
赵宁儿尚未出声,陆少游便快速冲了上来,周身煞气汹涌澎湃,嗓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得低沉骇人。
“他们…竟敢如此怠慢你?!让你过得…这般…”
“不许瞎说哈!”沈舟解释道:“朝廷送去的用度,不少的!”
陆少游一噎,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遂急切道:“那…”
赵宁儿淡淡道:“是我自己的选择。”
“小渔村家家清贫,我带着晚晚,一开始的确不习惯,但之后自己种菜,自己纺线,也活得挺好,不想改。”
她用指尖拂过男子脸上的疤痕,佯装嫌弃道:“倒是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鬼样子?丑死了。”
“我…”陆少游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掌,转移话题道:“晚晚呢?”
“嫁人啦。”赵宁儿如实道:“你‘死’了二十年,闺女还得守孝不成?”
说到此处,她眼眶一红,“姑爷敬的茶都没喝到,也不知后面能不能补上。”
陆少游抹去女子两颊的泪痕,轻轻道:“他要是不补,我就捏死他!”
一直默默吃瓜的柳无痕,拿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神色复杂的薛娘子,偷偷道:“瞧见没?人家才是天作之合,患难夫妻,有些心思,该收就得收。”
薛娘子鼻翼微动,“自己心思龌龊,便觉着所有人都龌龊,你咋不去死?”
柳无痕摸了摸鼻子,嘿嘿干笑两声。
温絮悄悄看了眼丈夫,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