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星云指尖轻轻摩挲着木椅，没有开口。
李从珂见他迟迟无言，心中反倒更慌，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祈求：
“仙师莫是有什么顾虑？”
“但请直言无妨——朕此刻不求为己，只求为我大唐。”
“……为天下千万汉人百姓。”
“八州之内，妇孺哭嚎，为乱军所辱、为贼寇所屠。”
“朕……辜负他们太多了。”
这句话落下时，殿中仿佛瞬间静了一瞬。
任星云原本半倚着椅子的身子，也微微坐正了一些，终于思考片刻，开口道：
“让其他人都先退下，你我两人私下谈谈。”
话音刚落，身旁的老太监便脸色大变，赶紧跪地劝阻：
“陛下，不可啊，万一...万一”
老太监话还没说完，李从珂就抬手止住了他，随后命令道：
“除朕与仙师之外，所有人退出大殿。”
“无召，不得擅入。”
张延朗与太监们面面相觑，但在皇命之下，不敢多言。
——
随着大门缓缓合上，空旷的殿内，只剩下明烛，暗影。
以及两个面对面坐着的男人。
李从珂慢慢吐出一口气，卸下了所有帝王的威严、也卸下了最后的防备。
“仙师，你可知……朕并非生来就是皇家。”
他顿了顿，缓缓开口：
“我本姓李，原名李徵，幼时不过是洛阳城外一个庶族小郎。”
“父亲早逝，娘亲靠着替人缝衣叠布养活几个兄弟。”
“年少时，本想跟人学读书，做个小官，或去军营混口饭吃。”
“哪怕只混个温饱，也就算对得起自己娘。”
他轻叹一声，目光有些飘远：
“可这个世道，从不按理走。”
“十四岁那年，有匪军过村，杀人放火。亲眼看着娘被人一刀刺死……旁边还堆着被抢走的粮食。”
“那时候我跪在地上发了誓——若有一日能有兵、有权，必不让百姓再受此苦。”
“后来机缘之下被河中王建立节度使收为养子。”
“再后来……辗转军中，百战立功，坐上了节度使之位。”
讲到这里，李从珂猛然站起，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宣泄的悲凉：
“仙师可知——我原本不过想守住一方。”
“治凤翔，安军心。”
“百姓能有稻粱可食，军中有律法可循，不肆掠、不扰民——便算尽了我这辈子的本分。”
“可惜……”
李从珂深吸一口气，目光陡然变得锋锐：
“可惜天下动荡，世道已不容人安分！”
“朱梁篡唐，梁灭晋，晋遂反唐。”
“权臣逼宫，义兄残害，亲族互相疑忌——你若不先夺人座位，便是人夺你性命。”
李从珂抬手，指向不远处象征皇权的龙椅：
“我说这位置，是被逼出来的。”
“仙师，你可相信？”
.......
任星云听完这一段自述，心底不知何时浮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感慨。
自己对于李从珂的印象，也发生了一些改变。
或许李从珂的一生，在史书上只有寥寥几行，将他写成一个失败的帝王。
可此时此刻，眼前站着的却不是冷冰冰的段落和记载。
是一个从边军私生子，一步一步踩着血与火攀上帝位，却仍被命运捶打得遍体鳞伤的人……
任星云沉默片刻，抬手轻轻拍了拍李从珂的肩。
“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