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他“看”到了真相。
这道所谓的“偏光”,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敌人,也不是什么天降的神器。
它是一条线,一条由万千个念头汇聚而成的“共业准线”。
在世界的无数个角落,有无数个手握“律法”、自诩“公正”的执律者,他们在心中默念着:“林阎该被定义”、“林阎必须有个说法”、“以他为界,分清黑白”。
这些念头,这些意志,跨越了时空,共同编织出了这道光。
这道光,就是“若林阎被正名”这一结果,提前投射到现实中的因。
这是一个死局。
若他试图将这道斜光纠正,等于他内心承认了这世上存在一个他所认可的“正”,那他便落入了对方的逻辑圈套,成了新秩序的奠基者之一。
若他顺从这道光,接受自己“偏而成正”的命运,那他便彻底被定义,从此成为别人手中的一把尺子,一具行尸走肉。
反抗是错,顺从也是错。
林阎的意识在命轮残隙中急速盘旋,那股不屈的巫者之血开始沸腾。
但他没有将这股力量爆发出来,而是做了一个谁也无法想象的决定。
他念头一动,一滴精纯的巫血被逼至眉心,却不破体而出,只在皮肤下形成一个微小的红点。
紧接着,他以强大的神识控制着这滴血,不在经脉中顺行,而是在他的识海之内,逆流运转了整整三个周天。
这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凶险到了极点。
每一次逆流,都是对他自身存在轨迹的一次否定与重塑。
他本体的“道”,与那道光所定义的“被正之我”,在这三次逆流之后,被彻底错开了一个无法被计算的轨迹。
做完这一切,林阎缓缓地,在现实世界中抬起了自己的手。
他没有去指那道光,也没有去遮挡那巨大的影子。
他只是将自己的手掌,平平地横在眼前。
他的掌缘,与那道斜光完美的平行——却又刻意地,偏开了半寸。
不多不少,就是半寸。
这一个动作,像是一种宣告,又像是一种嘲讽。
它仿佛在说:你看,我与你的“标准”如此接近,几乎一模一样,但我,终究不是你。
你差了那么一点点,就差那么毫厘,你永远也无法真正地量准我。
刹那间,那道斜立三尺的光柱,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的蛇,猛地一颤!
它的斜度,发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改变,不再那么绝对,不再那么不容置疑。
就是这一丝改变,引发了连锁的崩塌。
沙面上那道长达九丈的巨大影尺,发出了玻璃碎裂般的轻响,从中间断裂开来,化作一地斑驳的光影,迅速消散。
老账鬼骇然低头,只见自己怀中那本空白账簿上,“偏成正”三个字正在褪色,而在它们下方,又浮现出三个颤抖的、仿佛随时会消失的字:“准……失度。”
标准,失去了它的度量。
光柱变得越来越淡,最终斜斜地消散在空气中,像一个写作者在纸上留下了一笔尚未完成的笔画,犹豫着,最终放弃了。
苏半语呆呆地望着那断裂消散的影子,许久,才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气轻声说道:“这回,连‘方向’都量不准你了。”
秦九棺上前一步,扶住了身形微微摇晃的林阎。
他的魂体不再颤抖,手中的残钉也恢复了古朴的锈色。
他看着林阎,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敬畏:“你没走正……你让‘正’这个字,变得可笑了。”
风沙依旧。
遥远的地平线上,一座沙丘的轮廓后,驼爷牵着他的老骆驼,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走着。
诡异的是,骆驼脖子上的铃铛,明明在随着步伐晃动,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驼爷的目光,落在前方沙地里一株刚刚冒头的信芽上。
芽尖上,凝着一滴晶莹的露珠。
那滴露珠,在清晨的微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晕。
它既没有因为重力而垂落入土,也没有因风吹而悬浮飘散,它就那么静静地,恰到好处地卡在了嫩绿的茎缘之上。
如一句还未说完的话,如一步尚未落下的棋。
那是一个介于终与始之间,第一次无人敢读的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