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此地凝固成琥珀,将林阎一行人与那枚悬而未决的信芽一同封存。
这片死寂已持续三日,沙丘的轮廓在日升月落间未曾变动分毫,风也失去了吹拂的力气,绕着这片诡异的静止之地行走。
那枚卡在第三十九根信芽顶端的露珠,既不蒸发,也不滚落,剔透得像一枚等待宣判的眼球,其内的光晕微弱地颤抖着,仿佛不堪重负。
终于,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胶着。
“续。”
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信芽内部,从那枚露珠的核心传来。
它轻得像笔尖在宣纸上试探性地一点,却瞬间刺破了所有人的心防。
离得最近的老账鬼浑身一颤,几乎是本能地将那本空无一字的账簿抱得更紧,贴近信芽。
他干枯的手指抚过微凉的簿面,仿佛在倾听一个垂死之人的心跳。
就在那“续”声落下的刹那,原本空白的账簿页面上,一笔一划,自行渗出三个墨黑的字迹,带着一股陈腐而又新鲜的宿命气息。
续将生。
“不是声音,”站在另一侧的墨三姑脸色苍白,她缓缓抬手,覆上那纤细却坚韧的芽茎,掌心传来一阵灼热,像是握住了一支即将燃到尽头的蜡烛,“是点火……有‘续火匠’在茎内点燃了引信。”她猛地缩回手,掌心一片赤红,“他们……他们用‘未完’二字,搓成了引信!”
这引信,正是林阎尚未走完的路,尚未了结的因果。
他的停滞,成了续写的最佳燃料。
苏半语倚靠着一块风化的岩石,她手中的那截断骨,此刻也发出了微弱的共鸣。
她将断骨尖端,轻轻叩在信芽的根部。
骨中传来一阵更为清晰的密语,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意志的传递。
“不是断……是‘被续之断’。你以为的终点,在他们眼中,是完美的序章。他们要在你停下之处,写下‘从此开始’。”
苏半语的呼吸变得急促,她看着林阎的背影,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林阎,他们不是在与你为敌,他们是在……‘征用’你的结局。你断得越是干净,留下的空白越是彻底,他们就越敢续写!”
一直沉默不语的驼爷,缓缓解下了牵引着老驼的驼绳。
那是一根用沙海中最坚韧的魂草编织而成的绳索,据说能捆住无形的风。
他走到信芽旁,将驼绳小心翼翼地绕着芽茎缠了三圈,想要打上一个象征“终结”的死结。
然而,他的手指刚刚松开,那绳结便如活物般自行散开,无力地垂落在地。
仿佛“结”这个概念,在这股磅礴的“续”之意志面前,已经失去了它最根本的意义。
驼爷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映出林阎孤直的背影,他沙哑地开口,一字一句都像是从沙砾中挤出来的:“他们在等……等你彻底不走的那一刻。那一刻,就是他们落笔之时。”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林阎身上。进退维谷,动弹不得。
“老夫不信,这世上还有账簿装不下的东西!”老账鬼他要用这本记录万物终结的空簿,强行给这“续”一个结局。
可他的手还未动,簿页上却又浮现出一行娟秀却冰冷的小字,仿佛是对他行为的嘲讽。
断者,续之母也。
老账鬼的手僵在半空,这行字如同一道枷锁,锁住了他所有的意图。
强行阻断,只会成为它更强大的养料。
“既然不能阻,那便破其根源!”苏半语眼中厉色一闪,她举起手中那截尖锐的断骨,对准了那枚光晕流转的露珠,“只要刺破它,让这‘胚胎’流产,看他们还如何续!”
“不可!”墨三姑一步上前,死死按住她的手腕,急声喝止,“那露珠是‘续引’的具象!你若出手打破,便是你与此事产生了因果,你就会成为新的‘续引’!你将代替林阎,成为他们续写的下一页!”
苏半语的动作凝固了,她能感觉到,自己一旦动手,冥冥中就会有一根无形的线将自己与这信芽捆绑在一起,再也无法挣脱。
林阎缓缓睁开眼他尝试着向后挪动了半步,只是一个微小的意图。
嗡——
信芽的茎部突然如心脏般脉动了一下,那枚露珠剧烈地晃动起来,内部的光晕瞬间凝实,仿佛一个真正的“新芽胚胎”在这次退缩的刺激下,提前开始了孕育。
一股磅礴的生机,混杂着万千人的意志,轰然勃发。
原来,连“逃离”这个念头,都是在为它施肥。
林阎不再动了。
他缓缓闭上双眼,外界的一切喧嚣和紧张都与他隔绝。
他的神识没有向外探查,而是逆流而上,沉入自己体内那残破的命轮缝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