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血脉至亲(2 / 2)

松开秋千绳,双手负于身后,惆怅且无奈,“我理解,不怨不恨,却心存侥幸,总想着当初会不会有更好的办法?改变这一切。”

为了帝王的宝座,他不得不一次次牺牲、利用、甚至伤害作为哥哥本应守护的妹妹。

为了坐稳王座,他必须继续算计、联姻、权衡,做更多身不由己的事。这些不断地将他推离那个单纯温暖的初心,让他陷入更深的孤独。

“可惜帝王本就是最不该心存侥幸之人。”朝瑶起身站在玱玹面前,“于国,宗室操戈,祸起萧墙;权臣窃国,江山易主;君臣相疑,自毁根基;继承无序,社稷动荡;外交误判,国破家亡。”

眼神突然变得认真淡漠,“于私,最温暖的亲情,变成最锋利的;妄图占有的爱意,却催生疏离;深知身为君主的冷酷铁律,却总侥幸地以为可以为自己创造一个例外?。”

“玱玹,你知道为何皓翎王与你会痛苦吗?因为你们始终做不到西炎王年轻时那般冷酷无情。”

帝王之路上,从来容不下一丝侥幸。任何侥幸,都是对自己和王朝命运的一场豪赌,而历史告诉我们,庄家通吃,赌徒必输。

风过林梢,带着凤凰花炙热而缱绻的气息,将片刻的沉默拉得绵长。朝瑶这番话,精准地刺入了玱玹内心深处最脆弱、也最不愿承认的角落。

“例外……”玱玹重复着这个词,唇角弯起一个极浅、近乎虚无的弧度,目光沉静地落在朝瑶身上,深处是化不开的疲惫与审视。

“你呢,瑶儿?”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特有的重量,“你的家国在哪里?看似游离于所有界限之外。但你为小夭付出,为我稳固江山,为这天下开设学堂、兴修水利、废除贱籍……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比任何一位忠臣更像忠臣,比任何一位家人……更懂得何为成全。”

他向前迈了半步,逼近的距离让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博弈骤然升温。“你为所有人铺好了路,却唯独没有心之所向。这份无私,何尝不是你给自己设定的例外?一个唯独将你自己排除在外的例外。”

朝瑶迎着他的目光,分毫不让,那双星眸里此刻没有平日的嬉闹,只剩下洞悉一切的清澈。“你说我心存侥幸,”她的声音像风一样穿透繁华的表象,“因为我确实在寻找一个答案,一个能让所有人都不必痛苦的选择。”

“可你明明清楚,”玱玹的视线掠过她额间那抹天生的洛神花印,“所以你就用刚才殿上那一手,把各族菁英当烙饼一样翻来覆去地安排。”他的话语如同一把缓缓出鞘的刀。

“让各氏族尽快联姻,彼此共融。寒门与了解民情却文采尚缺的子弟直接入学院,让名师大家进一步弥补他们学识的欠缺,成为通治国方略的可用之才。让精通文采的贵族子弟去教书,深入市井之间体验民生疾苦,体察民情。”

“五年……你在替我巩固坐稳这个位置?”

“我这是为鲜活的生命,意莫高于爱民,行莫厚于乐民。”朝瑶纠正他,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权力的游戏永无止境,玱玹。你今天打压五王七王,氏族权衡,明日就会有新的权臣崛起。你需要的是一个选择相信你道路的人。”

她微微侧头,望向那片如烈焰般燃烧的花海。“但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并非无私,而是……”她顿了顿,那个词几乎微不可闻。“……而是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而活。”

玱玹替她说出了口,“所以你不断地给予,因为给予是你唯一熟悉的、证明自己存在的方式。”

“就像现在,”他的指尖若无其事地拂过秋千上微凉的绳索。“你为天下人谋一个归宿,可曾问过自己,”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近乎残酷的锐利。“瑶儿,你告诉我,我的未来有没有你。”

朝瑶的表情有那么一刹那的空白,她可以成全整个世界,为所有人兜底,却单单把那个叫做洛洛的自己,留在了原地,留在了入虞渊的那天。

“我的未来,从来不在那些安排里,也不会禁锢在任何一人的未来里。”她声音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怅然。没有看他,目光投向远方的层峦叠嶂。“共脉连根的山峦,终究要各自矗立。你们走向你们的,我走向我的。”

“哪怕那条路的终点是深渊?”玱玹追问,语气里分不清是帝王的探究,还是玱玹的爱意。

“我与小夭和你相伴百年,我们在你眼中连家人都算不上?你连家人都可舍弃?”

“天下本一家,奚必尔我分。”朝瑶莞尔一笑,那笑容在泼天的嫣红映衬下,带着一种破碎又妖异的美感。

玱玹猛地握住朝瑶的双肩,面对即将失去温暖的热源,他强行遏制压抑自身戴上的帝王面具,再次彻底崩塌。

这条道路,他必须压抑正常情感,变得多疑、冷酷、算计。他不要成为高高在上的冷血帝王,所有关系都变成交易和筹码时,只有她们俩是他无需算计、可以真心相对的人。

“为什么!朝瑶,我是你的血脉至亲,我是你相伴四百年的人,你知道吗?中途你没出现的日子,小夭失去消息的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哥哥,你冷静点!”小夭见哥哥突然失控,立刻站起来紧握哥哥的手腕。经历这么多,她如何不知这条道路会多残酷,外爷与父王也不曾是天性残酷之人,是权利将他们改变。

儿时的回忆越是温暖,就越会映衬出当下的疏离与改变。

朝瑶反手握住玱玹另一只手腕,凝视着他。眼前人俊雅端方,山河主君的骨相,风华内敛而贵气天成。

一双墨瞳深不见底,似古井寒潭,平日里总漾着三分温润笑意,宛若春水融冰。此刻望向她时,冰封的井面猝然裂开缝隙,底下是能焚尽一切的烈焰,炽热、偏执,近乎疯狂。

凤凰花好似模糊了他的容貌,渐渐变成那个在梦里与她说笑玩闹的小玱玹。

“玱玹,忘了童年凤凰树下的秋千,忘了梦里山花烂漫的奔跑,往前看。”

忘了?他持之以恒的坚守,他念念不忘的温暖,他为之努力的根本,她让他忘了?

“朝瑶...”玱玹松开她的肩膀,往后踉跄几步,难以置信地凝望她的眼睛。

那双温柔却带着疏离的眼睛,他的洛洛总是那么明媚温暖,关怀他的心情,安抚他的难过,理解他的所有。舍不得他伤心,舍不得他落寞,舍不得他流下一滴眼泪。

他的洛洛会把星光揉碎在瞳仁里,会在泪染透衣衫时为他哼歌谣,会在孤独无依时一年又一年在梦里说:“小玱玹,生日快乐。”举着花束递到他眼前,巧笑凝视,“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知道来龙去脉,拨开云雾见月明。他回忆过去才知道在雪夜里用掌心暖他冻僵指节的人是她,在历练被人侮辱时悄悄替他捉弄回去的人是她,在突发恶疾神志不清时喂他喝下一口清水的人是她。

现在这双眼睛里。还找得到当初为他拭泪的那道影子么?

那这些刻进骨头里的记忆——也该一并剜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