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控室里,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正被强大的新风系统一点点抽走。
李默靠在控制台上,没去管自己身上还往下滴水的作战服。
他盯着屏幕上那个代表“鼓掌”的符号,看了很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老茧和新添的伤口。
“都坐下歇会儿吧。”他声音沙哑,对着那些还站着的分析员们摆了摆手,“仗打完了。”
没人动。
所有人都看着他,又看看屏幕。
胜利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涌上来,就被一种更沉重的东西压了下去。
“头儿,仗没完。”猎鹰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他没回头,十根手指还在虚拟键盘上飞舞,“只是换了个战场。”
主屏幕上,舆情热点图被调了出来。
代表“造物者”和“纯化”的红色区域正在飞速褪去,但并没有变成代表平稳的绿色。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个蓝色的,冷静的点。
“‘怀疑论’。”猎鹰放大了一个网络论坛的标题,“这是他们给自己起的名字。”
屏幕上,一个帖子的内容被置顶。
发帖人ID是一个大学的物理学教授,头像是一张严肃的学者照片。
“‘门’的开启,不代表人类的胜利,只代表我们被更高维的文明注意到了。在不清楚对方意图,且自身文明仍存在重大逻辑缺陷的前提下,贸然接触,是对全人类的不负责任。”
“同意。我们的社会结构、资源分配方式、甚至基因里携带的攻击性,都还是原始部落的水平。”
“情感是伟大的,但也是脆弱的。一个能被‘造物者’轻易蛊惑的文明,有什么资格去见‘邻居’?”
“我们应该先完成内部的‘进化’,至少,先解决我们自己的问题。”
李默看着这些文字,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对,每一个逻辑都通顺,你找不到任何反驳它的地方。
可它们组合在一起,就像一盆冷水,浇在所有人的头顶。
“他们不是疯子,也不是狂信徒。”苏晚走到他身边,看着屏幕,“他们是……最清醒的人。”
“清醒个屁。”李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是用脑子给自己套上新的枷锁。赵文渊没做成的事,他们自己替他完成了。”
“顾沉。”苏晚在意识里轻轻呼唤。
“我在。”顾沉的声音,在苏晚脑中平静地响起,带着蓝金交织的稳定质感,“我感觉不到他们。”
“感觉不到?”
“对。”顾沉的意识像一张巨大的网,覆盖着全球,“我能感觉到狂喜,感觉到悲伤,感觉到因为战争结束而松懈下来的疲惫。这些情绪像温暖的洋流。但那些‘怀疑者’,他们在我这里,是一片冰冷的,没有温度的区域。他们的情绪波动,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顾沉顿了顿,补充道:“他们的思维逻辑,像一面面数据墙,坚固,自洽。我的‘和弦’,无论是情感还是秩序,都无法穿透。”
苏晚看向主控室中央那扇华丽的光门。
它静静地悬浮着,像一个完美的艺术品,也像一个沉默的观众。
“‘邻居’也在看。”顾沉的声音再次传来,“它在分析我们内部的这种分裂。它没有提问,也没有表态。它在等。”
“等我们自己,给出一个答案。”苏晚喃喃道。
“我去找他们。”苏晚转头看向李默。
李默猛地站直身体,“不行!现在外面有多乱你不知道吗?”
“我要去拍一部新的纪录片。”苏晚拿起自己的便携摄像机,“这次,不讲故事,只记录问题。”
她看着李默的眼睛,“你没法用枪去说服一个教授,我也没法用一个拥抱去感化他。我们得先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在怕什么。”
李默沉默了。
他知道苏晚说得对。
这种敌人,比“军团”那些扛着枪的士兵,难对付一万倍。
一个小时后,墨子大学的阶梯教室。
苏晚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架起了摄像机。
讲台上,一个头发花白,戴着金边眼镜的老教授,正在一场公开演讲。
他就是那个在论坛上发帖的人。
“我们必须承认,人类文明的‘非理性’成分,在这次危机中,既是我们的拯救者,也是我们最大的弱点。”老教授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教室,“苏晚导演用一个充满悖论的故事,击溃了‘造物者’的逻辑。但这本身,不就是一个巨大的风险吗?”
“一个依靠‘偶然’和‘悖论’才能延续的文明,它的未来,建立在沙滩之上。”
台下,坐满了学生和各界人士,每个人都听得无比专注。
“我不是在否定‘门’,我是在呼吁一种‘理性’。我们应该暂停脚步,审视自身。建立一个更稳定,更公平,更能抵抗逻辑污染的社会模型。这才是我们递给‘邻-居’的,最好的名片。”
演讲结束,掌声雷动。
不是狂热,而是一种理智的,发自内心的认同。
提问环节,苏晚举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