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叶捧着卷轴进来的时候,顾枳茹直接下了炕迎接。
孟晚接过画卷招呼她,“站在地上干嘛?上来赏画啊?”
炕上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架素白纱的炕屏,上面并无任何装饰与刺绣,是专门用来赏画的。
孟晚把画卷挂在屏风上,一共三幅,大家之作,能轻易看出其中迥异的风格。
顾枳茹看着其上精美的画卷,缓缓靠近,手伸出去,却是碰都不敢碰上一下。
“莫要担心,我请了人装裱好的,轻易不会损坏。”孟晚坐在软垫上,托腮倚在炕桌上欣赏。
他语气平淡,对这样珍贵的稀世名画只抱着寻常态度,哪怕其中一幅是他师父的画。
顾枳茹很容易被旁人情绪所影响,孟晚安然的姿态让她激动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
两人一坐就是半天,期间青萝不放心地进来看了一眼,见自家姑娘只是看画,偶尔还会和孟夫郎交谈两句。
不管是孟晚还是顾枳茹音调都不高,青萝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她家姑娘望着孟夫郎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天色渐晚,青萝不得不提醒顾枳茹,“姑娘,该回了。”
顾枳茹如梦初醒,她跪坐在炕上微微低头,姿态恭顺,“今日多谢孟夫郎招待,茹娘叨扰了。”
孟晚起身送她,口中说道:“你若是闲了,尽管上门来找我,库房还有许多字画,有的是我在机缘巧合下买下来的,有的是友人所赠。名——不代表什么,每幅画创作出来就是给人看的,既不能果腹,也不能充饥,就只是一幅画而已,画作身上所有的价值都是人赋予它的。”
顾枳茹站在暖阁地上,任由丫鬟青萝给她规整衣裳,眼神中带着思索,但更多的则是茫然。
她暂且不能理解孟晚的话,书画大家的画她见了许多,就是比普通画师画得好啊?其中自有风骨,常人难以跨越。
孟晚笑了笑,路过堂屋时,从墙壁上摘下一幅《逐禄图》来,又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书一并递给顾枳茹,“画是送你的,书是借你的,走吧,我送你出门。”
来了宋家一趟,顾枳茹称得上是满载而归,画和书不说,孟晚思及小姑娘在他家待了半天,连一口茶水也没喝上,正好岭南送过来的罐头前阵子到了,孟晚便给顾枳茹装上一竹篮,里面放了八瓶罐头,荔枝、橘子、菠萝都有。
果珍罐的价格没有前几年那么夸张,但仍是稀罕物,寻常人家轻易见不着。
顾枳茹跟着孟晚往院外走去。日头斜照,影子拉得细长,她忽然觉得,今日所得,远不止一幅画、一篮果子那么简单。
顾枳茹回家先去拜见祖母,顾老夫人明显能感知到孙女的情绪变化了,起码不是曾经前几日那样颓废。
“这个孟夫郎,倒是不负盛名,是个玲珑人。”顾老夫人赞叹道。
顾夫人刚送女儿回来,身边的丫鬟提着提篮,顾枳茹只为自己留了一瓶菠萝罐头,剩下的都孝敬给了母亲和祖母,“母亲,这是茹娘孝敬给您的,说是孟夫郎所赠。”
“茹娘有心了,我这老婆子什么没吃过,留下一瓶来,剩下的都给孩子们分了吧。”
顾老夫人欣慰孙女孝顺,又不免为她难过,腕上的檀香手串取下来被拿在手里捻着,顾老夫人口中说道:“委屈这孩子了,可皇后娘娘给咱们递的台阶,再不下就是咱们顾家不识抬举。”
顾家的婆媳都是文流清贵出身,特别是顾老夫人,她父亲生前乃是华盖殿大学士,当时内阁权力鼎盛,顾老夫人还几次入宫面圣,见识非凡。顾家拿不定主意的大事,都会到她跟前请教一番。
顾夫人为婆母打开一瓶荔枝罐头,“好在孟夫郎行事并不鲁莽,茹娘竟也真的愿意和他出去。”
她们心中都有数,秦家是皇后母家,忠毅侯父子权势滔天,她们顾家是开罪不起的,只是顾大学士身上肩负着文人盛名,这是一柄双刃剑,有时难免会被其所累、受其摆布。
之后几日顾枳茹在家赏画看书,孟晚又叫人送帖子邀请了她几次,一来二去,两人总算是熟悉了一些。
“今天不带你看画了,咱们去作画好了。”孟晚披上斗篷,招呼枝繁给他拿上画具,不忘给顾枳茹也准备一套。
顾枳茹微微错愕,“作画?去外面?”
“不错,去不去?”孟晚前几天还端着长辈的架子,如今就懒得装了。
顾枳茹见他连斗篷都披上了,眼见着就要出门,也不像是容她拒绝的样子,她要是不去,孟晚自己也是要去的。
“去。”
马车行驶到兰翠街,这条街距离宋家不算远,三重城的位置。
天气寒冷,街道上的铺面都有些冷清,摊贩也少。
顾枳茹掀开窗帘一角,只见街尾有条巷子倒是热闹,许多人进进出出,从巷子里头往外面拉些木料石料,还有车在从外向里拉些造型怪异的木头家具。
“蚩羽,你去问问还有多久把里面清完。”孟晚在马车里吩咐。
赶车的依旧是蚩羽,他跳下车辕小跑着往巷子里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夫郎,还有两刻钟就差不多了,多余的料子就这么一车,还有几样家具明日后日才能送全。”
“知道了。”孟晚得了消息扭头对顾枳茹说:“辛苦茹娘再陪我等一会儿。”
顾枳茹难得升起一点好奇心,“孟夫郎,这巷子里头是什么地方?”
孟晚打趣道:“我怕我说了,你就不敢随我进去了。”
他这么一说顾枳茹就更好奇了,“有孟夫郎陪着,茹娘有什么好怕的?”
话是这么说,孟晚眼见着她手指紧攥着帕子,怕是有什么不好的猜测,便没继续逗她,“上上任顺天府尹,罪臣边家的旧宅便在里面。”
“啊?是那座凶宅?”顾枳茹说完突然捂住了嘴巴,差点忘了,当时盛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现任顺天府尹宋大人夫郎买下了边大人旧宅,搬家头一天就出了事,买宅子的可不就是孟晚吗?
“茹娘可愿随我进去看看?”他们说话的工夫里面的工匠和运货的工人已经都撤了出来。
顾枳茹家信奉孔孟之道,自然不信那些怪力乱神,虽说心中还有些忐忑,但好奇心还是占据了上风。她点了点头,让青萝扶着下了马车,好在这次车上备了矮凳,没让她如上次一般丢脸。
边家旧宅所在的这条巷子与街道同名,叫兰翠巷。如今大宅门口竖着一块石碑,还是和义学同款的,只不过京城有钱什么都能买到,连石碑也更大了一圈。
上面是石匠雕刻出来四个大字——石见棉坊,这四个字笔锋遒劲,字体沉稳又内敛,孟晚一看便知是谁的笔迹。
“这是大人写的?”孟晚问了守门的奴仆一句。
那仆人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手指粗糙,脸上的皮肤也干裂,是沐泉庄上的老鳏夫,无儿无女无妻,庄头榆哥儿可怜他,听说棉坊这里缺个看门的,便向桂谦推荐了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