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暗卫试探着问,“要不要告诉上官阁主真相?”
“不必。”南霁风摇头,“她现在是秘阁阁主,有自己的责任。本楼主若贸然出现,只会打乱她的计划。”他拿起一支狼毫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南焊锡以为放跑那个刽子手是诱饵,却不知道,那人的脚踝上,早就被我们的人烙了追踪印记。”
暗卫凑近一看,纸上写着“引蛇出洞”四个字。
“楼主是想……”
“让秋沐的人继续演戏,我们在暗处盯着。”南霁风将纸递给暗卫,“告诉苏罗,让他带人跟着那个刽子手,看他往哪跑。另外,通知长宁宫的暗线,护好南灵的太上皇,别让南焊锡的人伤了他——那是秋沐的外祖父,也是我们最后的底牌。”
“是!”暗卫接过纸,心里终于松了口气。这两年楼主像座冰山,如今总算有了人情味,连带着这雨都不那么冷了。
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南霁风又开口了:“等等。”
暗卫回过头,看到楼主正望着窗外的雨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告诉苏罗,别让秋沐知道我们在插手。她那性子,最不喜欠人情。”
暗卫忍着笑应道:“属下明白。”
门轻轻合上,书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南霁风拿起那卷《南华经》,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脑海里反复浮现着密信里的话——“上官阁主手臂受创,仍亲自带队追查”“雨夜独行,未带护卫”。
他低头笑了笑,指尖在书页上轻轻划过,像是在抚摸什么珍宝。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学不会照顾自己。
秋沐回到秘阁时,已是月上中天。
静尘居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风雨,却隔不断秘阁内部翻涌的暗流。穿过竹林小径,远远就看到议事堂的灯火亮如白昼,隐约传来争执声,像被风吹皱的湖面,层层叠叠地荡过来。
“看来是等不及了。”秋沐理了理被夜露打湿的衣襟,指尖在腰间软剑的剑柄上轻轻一叩。
这一个月来,她从临城追到郢城,从长宁宫查到御史台,脚不沾地地奔波,原以为将南焊锡的残党逼入了绝境,却没料到最先发难的竟是自己人。
古灵夕快步跟上,压低声音道:“姐姐,激进派的几个长老这几日闹得厉害,魏老压了好几次都压不住。尤其是陈长老,说您故意放跑岚月死士,是想勾结外敌,还说……”
“还说什么?”秋沐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脚下的青石板被踩得发出轻微的声响。
“还说您是因为在北辰待过,早就忘了西燕的血海深仇。”古灵夕的声音里带着怒意,“简直是胡说八道!姐姐这些年为了秘阁做了多少事,他们瞎了眼才看不到!”
秋沐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他们不是瞎,是急。急着抓住南焊锡的尾巴,急着复兴西燕,急到连陷阱和诱饵都分不清楚。”
议事堂的门虚掩着,里面的争执声愈发清晰。
陈长老的大嗓门像破锣一样,震得人耳膜发疼:“……我看她就是被长宁宫的富贵迷了心!当年若不是她嫁去北辰,西燕怎么会落到今天的地步?现在放着亲手血债的刽子手不追,跑去跟南灵皇室称兄道弟,我看她根本就不配当这个阁主!”
“陈长老慎言!”是魏老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阁主自有她的考量,放跑左眉痣是缓兵之计,引南焊锡露出破绽……”
“缓兵之计?我看是畏缩不前!”另一个尖利的声音插进来,是掌管刑律的李长老,“当年老阁主在时,何曾对岚月人这般手软?左眉痣手上有多少西燕孤儿的命,她难道忘了?我看她就是失忆失了心,连祖宗是谁都记不清了!”
“砰!”
秋沐抬手推开议事堂的门,两扇木门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将满室的争执生生打断。
灯火下,十几个长老分坐两侧,脸色各异。陈长老坐在首位下首,满脸怒容地拍着桌子;李长老捻着山羊胡,眼神阴鸷;魏老坐在主位旁,眉头紧锁,见她进来,疲惫地闭了闭眼。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秋沐身上,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过来。
“阁主回来了。”魏老率先开口,打破了凝滞的空气,“正好,大家都在等你给个说法。”
秋沐没看他,目光直直地扫过陈长老和李长老,最后落在议事堂中央的香炉上。炉里的檀香燃了一半,灰烬簌簌地往下掉,像极了这些人摇摇欲坠的执念。
“说法?”她缓缓走到主位坐下,手指在冰凉的红木扶手上轻轻敲击,“我放跑左眉痣,是说法;我去见太上皇,是说法;我让魏老引南焊锡入局,也是说法。这些事林安易都传了消息回来,诸位长老耳朵不好,还是眼睛不好?”
陈长老猛地站起来,袍子下摆扫过案几,将上面的茶盏带得摔在地上,碎裂声刺耳:“少在这里巧言令色!左眉痣是杀害我西燕孩童的刽子手,你放他走就是纵敌!南灵皇室与我西燕有灭国之仇,你去求他们相助就是认贼作父!上官惗,你今日若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等就联名废了你的阁主之位!”
“废了我?”秋沐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直直地刺向陈长老,“就凭你?”
她缓缓起身,走到陈长老面前,身高比他矮了大半个头,气势却压得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陈长老,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这十年你在秘阁做了什么?”秋沐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议事堂,“当年南焊锡派人渗透秘阁,是你掌管的暗线出了纰漏,却把罪责推给一个刚入阁的少年;一年多前岚月国使者来南灵,是你主张暗杀,差点挑起两国战火,最后还是我去长宁宫赔了三个月的笑脸才压下去;如今左眉痣分明是南焊锡抛出来的诱饵,你却逼着所有人往陷阱里跳,你告诉我,你是老糊涂了,还是早就被南焊锡买通了?”
陈长老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秋沐的手抖个不停:“你……你血口喷人!”
“我喷没喷人,你自己心里清楚。”秋沐冷笑一声,转身看向李长老,“李长老说我忘了祖宗,那我倒想问问你,你祖宗是谁?”
李长老一愣:“自然是西燕的开国元勋……”
秋沐步步紧逼,“那你可知开国元勋留下的祖训?‘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不是让你们像疯狗一样见谁咬谁!当年我娘为什么要嫁去北辰?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是为了给西燕留一条后路!你们只看到灭国之仇,看不到南灵与北辰的制衡,看不到岚月国虎视眈眈,只知道喊打喊杀,真把秘阁拖进战火,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李长老被问得哑口无言,捻着胡须的手抖个不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议事堂里鸦雀无声,只剩下烛火跳跃的噼啪声。其他长老低着头,没人敢说话,激进派的气焰被秋沐几句话压了下去,像被戳破的气球,瘪得只剩一地狼狈。
秋沐环视一周,目光最后落在魏老身上:“魏老,您是看着我长大的,该知道本阁主从不是畏缩的人。左眉痣我会抓,南焊锡我会除,但绝不能按他们的法子来。南焊锡巴不得我们乱,巴不得我们与南灵反目,我们偏要稳住阵脚,让他看看,西燕的骨头就算断了,也还硬着!”
魏老叹了口气,站起身道:“阁主说得是,是老夫老糊涂了,没能拦住他们。”
“魏老不必自责。”秋沐的语气缓和了些,“他们急,我能理解。但急不能解决问题,只会坏事。”
就在这时,陈长老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我知道了!你放跑左眉痣,是为了给北辰通风报信吧!南霁风不是在查南焊锡吗?你们早就串通好了,想把西燕当成南北交易的筹码!”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议事堂里炸开。几个立场摇摆的长老顿时变了脸色,看向秋沐的目光又带上了怀疑。
秋沐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可以容忍他们质疑她的能力,却绝不能容忍他们玷污她与南霁风之间那点早已蒙尘的过往。
“陈长老。”她的声音冷得像冰,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若再敢提‘南霁风’三个字,我就割了你的舌头,让你这辈子都只能学狗叫。”
陈长老被她眼中的狠厉吓了一跳,却梗着脖子道:“怎么?被我说中了?你就是怕……”
“我怕你祖宗十八代从坟里爬出来,嫌你丢人现眼!”秋沐猛地提高了声音,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你以为南霁风是谁?是你这种鼠目寸光之辈能议论的?你以为秘阁能在南灵立足,全靠太上皇的庇护?若没有北辰在边境牵制岚月,南灵皇室哪有功夫管我们的死活?”
她上前一步,指着陈长老的鼻子,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戾气:“你陈某人,当年在西燕覆灭时,抱着你那点家产躲在地窖里,连自己的亲侄子都能卖给岚月人当奴隶,现在倒有脸在这里谈什么血海深仇?我告诉你,你不配!你祖宗要是知道有你这么个贪生怕死、忘恩负义的后代,怕是得气得掀了棺材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