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眼神闪烁了一下,干笑道:妆花缎缺货了,客官要是不急,过几日再来看看?
哦?我昨天还听隔壁绸缎庄的老板说,你们刚从郯城进了一批货,怎么就缺货了?秋沐走到柜台前,指尖敲了敲桌面,是不是怕我买不起?
伙计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客官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开门做生意,哪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只是真的没货了......
没货?秋沐忽然提高了声音,那后院仓库里堆的是什么?难道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伙计脸色一白,伸手想推她:你这女人胡说八道什么!我们老板不在,你赶紧走!
就在这时,布庄的后门忽然传来动静,一个穿着黑色短打的汉子匆匆跑进来,低声对伙计说了句什么。伙计脸色大变,也顾不上赶秋沐,跟着汉子往后院跑。
古灵夕刚想跟上去,被秋沐拉住:别打草惊蛇。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到十几个黑衣人手拿兵器从后院翻墙而出,往城西的方向跑去。为首的那个,侧脸轮廓竟有几分像秦谋士。
是岚月国的死士!古灵夕低呼,他们怎么会藏在布庄的仓库里?
秋沐看着那些人消失在街角,眼神沉了下去:聚鑫布庄只是个幌子,仓库人守住城西的渡口,他们想从水路逃。
刚走到布庄门口,就撞见一个穿着南灵士兵服的年轻男子往里走。他身材高大,背着一把长刀,脸上沾着些尘土,看起来像是刚从军营换防回来。两人擦肩而过时,男子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秋沐一眼,眼神锐利如鹰。
秋沐心头一跳,那种眼神,带着审视与探究,绝不是普通士兵该有的。她不动声色地往前走,直到走出布庄很远,才低声对古灵夕道:刚才那个士兵,你注意到没有?
看到了,长得倒是周正,就是眼神有点吓人。古灵夕随口道,怎么了?
他的靴子。秋沐回想着刚才的细节,南灵士兵穿的都是粗布鞋,他那双却是牛皮靴,鞋底的纹路是北辰军靴特有的。”
……
临城的雨,总带着一股子黏腻的湿意。秋沐站在茶馆二楼的窗边,看着雨丝斜斜地织入青石板路,将聚鑫布庄的幌子打湿成深褐色。
古灵夕刚从外面回来,手里捧着个油纸包,进门就打了个喷嚏:“这鬼天气,说变就变。林安易那边回话了,城西渡口扣下了三艘船,搜出二十多个黑衣死士,都是岚月国的人,可惜让为首的跑了。”
秋沐接过油纸包,里面是刚买的桂花糕,甜香混着雨气漫开来。“跑了的那个,是不是左眉有颗痣?”
“哎?姐姐怎么知道?”古灵夕凑过来,咬了口桂花糕,“林安易说,那家伙身手极好,中了两箭还能跳河逃走,属下们追了三里地都没追上,只记得他左眉有颗痣。”
秋沐指尖捏着一块桂花糕,迟迟没送入口中。左眉有痣的岚月死士,卷宗里记过——那是当年亲手押送西燕孤儿去731部队的刽子手,母亲临终前攥着的衣角碎片,上面就沾着他的血。她追查了这么久,从郯城旧宅到临城布庄,从暗井的火药到渡口的死士,一步步收紧罗网,为的就是将这些人连根拔起。
可此刻,心头那股非要追到底的狠劲,却像被雨打湿的棉絮,慢慢沉了下去。
“灵夕,让林安易撤吧。”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雨丝,“别追了。”
古灵夕愣住了,嘴里的桂花糕差点掉下来:“姐姐?你说什么?就差一步了!只要抓住那个带头的,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南焊锡在南灵的老巢……”
“我知道。”秋沐转身走到桌边,将那张标满红点的舆图缓缓卷起,“但你想过吗?南焊锡敢把岚月死士藏在临城,就不怕我们追查。他要的,就是我们一路追下去,追到他布好的陷阱里。”
她指尖敲了敲桌角,那里放着郑掌柜刚送来的密报——聚鑫布庄的老板在仓库密道里留了封信,说西燕旧部的名册在他手里,想换秦谋士的尸体。
“他在逼我们。”秋沐眼中闪过一丝疲惫,“用名册逼我们去救那个刽子手,用秦谋士的尸体逼我们暴露秘阁的据点。我们追得越紧,他手里的筹码就越值钱。”
古灵夕急了:“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那些死士手上沾着多少西燕人的血……”
“我没说算了。”秋沐打断她,将舆图塞进锦盒,“只是不能按他的规矩来。”她走到窗边,望着雨幕中渐渐模糊的城门,“你去告诉魏老,让他带着激进派的人去‘救’那个刽子手,故意走漏消息,让南焊锡以为我们上了套。”
“那我们呢?”
“我们去长宁宫。”秋沐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南焊锡费尽心机搅乱南灵,无非是想让北武帝猜忌南霁风。可他忘了,南灵还有位太上皇——我的外祖父,才是最懂制衡之道的人。”
古灵夕这才明白过来:“姐姐是想借太上皇的手,敲打北武帝?”
“不止。”秋沐微微一笑,眼底的疲惫散去,只剩清明,“我要让南焊锡知道,他在南灵的每一步,都踩在我们的棋盘上。”
南灵,郢城。
与临城的喧嚣不同,郢城的雨带着几分江南的缠绵。城西的影楼隐在竹林深处,青瓦粉墙,看着像家寻常的画舫,实则是南霁风在南灵的眼线据点。
过了郢城,再走上不到百里就是北辰的北垣城。
阁楼顶层的书房里,檀香袅袅。南霁风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南华经》,目光却落在窗外的雨竹上。他穿着件玄色常服,墨发用一根玉簪束起,侧脸的线条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柔和,全然没有北境战场上的凌厉。
“楼主,临城传来的消息。”暗卫跪在地上,将一封密信呈上,声音压得极低,“上官阁主查到聚鑫布庄的密道,扣下二十三名岚月死士,却放跑了为首的左眉有痣者。随后下令停止追查,转而前往长宁宫。”
南霁风接过密信,指尖划过信纸,上面的字迹娟秀却有力,正是秋沐的笔迹——她果然还是这么聪明,懂得在最关键的时候收手。
“她让魏老带激进派去救那个刽子手?”他轻笑一声,眼底的冰霜渐渐融化,“还故意走漏消息,让南焊锡以为她要抢名册?”
“是。”暗卫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佩服,“魏老按计行事,已经和南焊锡的人接上了头,约定三日后在城郊破庙交易。”
南霁风将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火苗舔舐着信纸,将那些字迹烧成灰烬。“她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看着灰烬飘落在青瓷碟里,“去长宁宫见太上皇,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暗卫有些不解:“太上皇早已不问政事,就算见了,又能如何?”
南霁风拿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太上皇虽退居二线,却握着南灵一半的兵权。当年西燕覆灭,他暗中保下不少人,其中就有现在的禁军统领。秋沐这步棋,是想借禁军的手,清剿南焊锡在郢城的势力。”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这丫头,失忆了也没改了那股子步步为营的性子。当年在北辰,她不过十六岁,就能凭着几句话化解两国边境的冲突,如今执掌秘阁,更是把人心算计得透透的。
暗卫看着自家楼主眼中的温柔,心里暗暗咋舌——这两年,楼主除了处理军务,就是窝在这影楼里看密信,眉头就没舒展过。别说笑了,就连话都少得可怜,底下人都以为他被北武帝的猜忌和南焊锡的暗算磨没了心气。
没想到,一封关于秋沐的密信,就让他露出了这样的神情。
“楼主,”暗卫壮着胆子问,“您这两年……一直盯着上官阁主,是不是……”
南霁风抬眼看他,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柔和,却也算不上严厉。“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回楼主,八年了。”
“八年还没学会少问。”南霁风放下茶盏,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但你既然问了,本楼主便告诉你。”他望向窗外的雨幕,语气里带着一丝悠远,“她是本楼主未已过门的妻子,当年在忘川涧坠崖,就以为……”
他没再说下去,但暗卫已经明白了。这两年楼主看似不闻不问,实则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一边追查秋沐的下落,一边清理北辰的内奸,为的就是等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