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1章非毒之域·灰星之下的瘟疫医生
“医之为道,本以救人;然毒亦可疗,恨亦可医。”
——《灰星录·医誓篇》
灰雾低垂,像一条拖地的旧纱,沉沉地压在废弃街道上。
司命、罗兰、塞莉安沿街推进,脚步无声。
一路上,残破的纸钱散落在潮湿的路面,早被水汽浸得泛白。几具低阶恶鬼被切成残影,仍在地上断断续续抽搐,像没有完全死透的影子。
司命的棋盘光时隐时现,黑白格子仿佛随他的呼吸在律动。
塞莉安收回展开的血翼,掌心的血丝甩落在地,像从伤口中剥离的怨念。
罗兰用手背擦去面罩上的雾气,露出一双专注冷静的眼睛,神情毫无波动。
“这边的小法坛被清理了。”司命抬眼望向街角,声音平静,“我们去前面看看。”
三人穿过一排倒塌的牌楼。忽然,前方浓雾中,一束光骤然亮起,像有人在迷雾中点燃了灯。
“那里。”罗兰抬手指向,声音倏地压低,语调凝重。
几人立刻快步上前。雾气仿佛被那束灯光牵引般向两侧退散,露出一块陈旧泛黑的匾额,字迹模糊“德济药堂”。
药堂门半掩着,木框被烟火熏得焦黑斑驳。推门而入,混合着药材和血腥的气味扑面而来,辛辣刺鼻,熏得人眼眶发涩。
厅堂中央铺着席子,四五名秘诡师工会成员或躺或靠,面色铁青,唇色发紫发白,四肢颤抖,呼吸浅弱,像随时会被抽走最后一口气。
一道人影微微撑起上身,神情勉强集中,用嘶哑的声音挣扎着问:
“工、工会的……你们是援手吗?”
“先别说话。”罗兰已蹲下身,目光迅速掠过几人的瞳孔、肤色和脉搏跳动。
他指尖按上那名年轻女秘诡师的寸口,眉心微蹙——脉象混乱无比,仿佛被多种异毒撕扯向不同方向。
司命站在一旁,目光扫过厅堂内部。药柜倒塌了一半,抽屉散落在地,瓷瓶碎裂,药饼零乱;墙上那“非毒”二字的横幅,被红线勾勒成诡异的符样。
中年人忽然咳出一口黑血,嘴角带着苦笑:
“我们……刚解完‘非毒’法坛的机关。题目是‘饮毒试药’,按阵序解谜……总共七味,从‘甘草引’开始,到‘乌头止’结束……一步错……就会死。我们选了最保险的顺序,结果还是……全员中毒。”
“引药、试经……以毒攻毒……”罗兰低声复述着,目光依旧紧盯病人,冷静却迅速地梳理信息,“谁先喝的?每一剂间隔多久?有没有做对照稀释?”
“快……撑不住了……”另一名秘诡师发出细如蚊鸣的声音,他的手臂上布满紫黑斑块,血管下鼓起的线条像随时会炸开的蛛网。
塞莉安蹲下,拍了拍那人冰冷的脸颊,轻声哄道:
“撑住,别睡,现在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她回头看向罗兰,声音急促:“他已经开始失温了。”
罗兰没有回应,只从怀中掏出一枚针筒,动作稳健如流水般将针扎入那名女秘诡师的静脉,沿着血管轻轻推送药液,女秘诡师手臂下的青黑毒线像被掐住七寸的蛇,剧烈抽搐后慢慢平息。
“水。”他简短发令。
塞莉安立刻递上药堂散落的水罐,罗兰抿了一口,立刻皱眉,将水退回:“不行,有异味。”
他从背包里取出水壶,靠近鼻尖嗅了嗅,嘴角轻动:“用这个。”
司命侧身挡住门口那道冷风,目光在厅中巡视,最后停在供案后的墙缝。几枚纸符贴得匆忙,符胆早已渗出墨迹,像哭泣一般。
“他们试图封住‘非毒’法阵,可惜持续时间太短。”司命道。
中年人轻笑一声,嘴角染血:“我们只会解谜,不会救命。”
罗兰抬眼看了司命一眼,罕见地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幸好,这回,没什么用的我,终于还能干点正事。”
他说着,抬手按住地面。
空气仿佛被他轻轻捏了一下,温度猛然下降,一股淡灰色的气流自他指尖逸散,顺着地砖缝隙弥漫,穿过厅堂的每一道阴影。
叮。
灯罩上的灯丝轻颤,光线骤然一冷,墙上的影子拉长、交叠,仿佛有某种存在正从另一个世界悄然窥视。
塞莉安的耳朵微动,眉头轻皱:“……有风。”
“不。”司命眼神微凝,“不是风,是‘域’。”
罗兰的声音很轻,几不可闻:“别怕。”
他站起身,右掌贴上空中的一道无形界限,虚空中“咔嗒”一响,一根细小的金属挂钩凭空垂落,吊下一盏旧手术灯,幽绿色的灯光缓缓洒下。
“死者皆沉默之,错乱诊所。”
他每吐出一个字,药堂便随之改变一分。
药柜背后开出一条狭长幽暗的走廊,尽头是一间朦胧的手术室,风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像是某种时间之外的秩序重新建立。
走廊尽头,一位护士幽灵悄然起身。
她身着旧式护士服,半边面容温婉美丽,另一半却只剩雪白森然的颅骨。骨侧的眼窝里,一点柔和的光悄然跳动。
她低头俯身,动作优雅,仿佛从不属于现实的时代中穿越而来。
塞莉安轻轻倒吸了一口气,指尖不自觉握紧:“她……”
罗兰侧头看她,声音温和而坚定:“阿曼塔,帮我。”
护士幽灵点头,步履无声地走到那名最危重的秘诡师身旁。
她掀起袖口,白骨的指节轻轻落在病人皮肤上,触碰的瞬间,密布的黑紫纹路如春雪消融,缓缓退去。
她从药柜的阴影中抽出一瓶药剂,脸上浮现一抹恬静的微笑。
罗兰转过身,拿起水杯和两支玻璃安瓿,语气平稳:
“司命,帮我压住他,对,肘后三指。塞莉安,扶住那个中毒最重的,注意,慢一点。”
“听你的。”司命两指并拢,稳稳封住病人的暴乱血脉。
塞莉安一边蹙眉,一边果断执行。红翼回收,她的动作干脆利落,几乎无声。
罗兰低头,指尖在每一个病人的脉搏、瞳孔、皮肤纹理上流转,判断如闪电般精准,声音却沉稳如钟:
“药物中毒症状,很好。”
他抬手,手术灯随之转动,光线落在第四人身上,病人的呼吸随之平稳。
“医生……”那名中年人睁开眼,看着头顶幽绿色的灯光,声音发颤,“我们……是不是还能活?”
罗兰没有回答。
他只是抽出一块纱布,轻轻替他擦去唇角的黑血,低声道:
“闭眼,呼吸。一切交给我。”
灯光切割下他的侧脸,轮廓如刀锋般清晰。
那双见惯生死的手,仿佛正在缝补一块濒临破碎的旧布,针线分明、有条不紊,从容得如同战场上的孤岛。
司命望着那盏悬在半空的绿色手术灯,嘴角微扬,似笑非笑:
“世界系的领域,把副本里的药堂,变成了你的地盘。”
“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一家只听我一个人说话的诊所。”罗兰淡淡回应,眼神如刀,“死者沉默,生者老实。”
“名字倒挺吓人。”塞莉安撇撇嘴,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阿曼塔身上,忍不住感慨,“可她……挺美的。”
罗兰的手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中短暂停留,片刻后,他轻声一笑:
“她是我的妻子。”
阿曼塔抬头,半边温柔的脸朝他露出一丝浅笑。
那笑仿佛穿透时间,从过去走来。
骷髅的半侧脸在灯下投出一抹冷光,就像命运亲手割裂了她,却也将她牢牢拼贴在罗兰的世界里,无法替代。
药堂外,风从破窗缝里探进来,带来远处某种钝重的回响。
罗兰没有回头,只是将最后一支针剂缓缓推入,声音平静,却带着某种郑重的温柔:
“开始吧,诸位——先救人。”
绿色的灯光稳定下来,诊所的影子在空间里变得越发清晰、真实。
空气安静到只剩下人的呼吸声。
药堂仍被“诊所”的领域笼罩着,灯光晃动轻微,像一个旧梦未醒。
五名中毒的秘诡师在罗兰与阿曼塔的共同治疗下,逐渐呼吸平稳,脸色回温。
塞莉安靠在门边,低声感叹:“真奇怪……明明是死人,可看起来,比活人还温柔。”
罗兰没有回答。
他正用一块干净的纱布,细致地擦拭阿曼塔的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块会碎的瓷片。
指尖摩挲之间,那半边骨骼的手被他温柔握住,光在掌心一闪,像过去的某段记忆被悄然唤醒。
他怔住了。
那一刻,他的眼神突然失焦,像是穿越了时空,沉入某个明亮的早晨。
绿色灯光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日光。
阳光透过玻璃窗,静静洒进诊所,尘埃在空气中飘浮着,像金色的雨。
旧诊所门口的招牌上,写着:「富兰克林诊所」。
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
罗兰站在手术台旁,白袍皱巴巴的,手里还拿着一杯没喝完的咖啡,另一只手正在擦拭台面。动作自然,却显得略有些慌乱。
门“叮铃”一响被推开,风铃清脆地晃动着。
一个熟悉而清亮的声音带着笑意传进来。
“罗兰医生,你又忘了吃早饭。”
是阿曼塔。
她穿着淡蓝色护士服,手里提着纸袋,笑容干净明亮。
她走进来,毫不客气地将袋子塞进他怀里:“鸡蛋三明治,不加番茄酱。”
“……你又管太宽了。”罗兰嘴角忍不住抿出笑意。
“谁让你是我的专属病号呢。”她歪头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
“你的胃病还没好。”她一边说,一边俏皮地眨眼,“不听护士话的医生,最糟糕了。”
他看着她,唇角的笑意愈发明显。
阳光打在两人之间,明亮得几乎要将世界都照透。
诊所外,卖报少年的吆喝声从街道另一头传来。
远处的教堂钟声也在同一时刻响起,余音回荡在这个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