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血嫁之梦(1 / 2)

红衣为嫁,白纸为丧;以死为媒,以怨为礼。

若镜中有双影,莫问谁是新娘。

——《子不语·痴情怨》

夜色沉寂。

青石山道蜿蜒盘上山巅,湿气凝成雾,冷白如水。

远处的山神庙传来低沉的铜钟声,声浪在山间回荡,像是在为谁送魂。

山风卷起白雾,雾中闪出一个踉跄的身影。

少女穿着一袭破碎的红嫁衣,裙裾拖着泥水,早已褪去了原本的艳色,像是血被洗淡后的残痕。

她赤着脚,脚踝上沾满泥泞和草屑,发丝贴在脸上,喘息急促。

她在奔跑。

身后,雾在追。

风声在山林间盘旋,带着嘶哑的低语——

“新娘——新娘——”

她的步子越跑越快,几乎要跌倒,泪与汗糊成一片。

她不敢回头,但雾中那抹红光越来越近。

青石湿冷,雾像一张薄皮,贴在她的脸上,冰凉又黏腻。

她几乎要窒息。

忽然,一声脆响打破死寂——铃声。

她回头。

雾的深处亮起一片诡红。

白纸花瓣在夜风里轻轻摇曳,像是死者的魂在微笑。

四个幽冥鬼影,脚不点地,齐整地抬着轿子向她缓缓走来。

那雾并不行在地上,而是浮着,一寸寸滑动。

血帘垂下,底下流淌着暗红的液体,顺着青石板一路蜿蜒。

铃,铃,叮,叮。

每一步,铃声就响一次,仿佛是心跳在催促。

少女后退,喃喃道:“不……不可能……”

她的声音颤抖,几乎破碎。

“他……答应过,要回村迎我……”

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她的眼底浮起一抹几乎疯狂的希望。

她想逃,却又停下脚步。那抹红太熟悉,熟悉得像梦。

风又起了,带着血腥气。轿顶的白纸花忽然簌簌落下,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肩上。

像雪,又像灰。

一点红光透了出来。

她听见有人在笑。

笑声极轻,细若蚊吟,却分明是女人的声音——低低的、娇柔的,像婚礼上的喜笑。

她心口猛地抽痛,双手死死捂住耳朵。

“不……我不回去!”

它的脚步停住。

一阵诡异的静默后,他们同时抬起头。脸上是苍白的面具,嘴角被红线从耳根缝到唇角。

四张笑脸在雾中整齐地弯起弧度。

他们齐声开口,声音沙哑如同死人合唱:

“回去吧,魂归魂,土归土”

那一瞬间,风全停了。

一只惨白的手从雾中探出。

五指如骨,指甲漆黑,缓缓指向少女。

铃声响起,叮。

少女的目光失去了焦点,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青石上的血痕被雾气吞没,整个世界在她眼前一点点模糊。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雾光翻滚,如一池碎梦。

她看见轿帘后,那张盖着红纱的脸,正缓缓抬起头来。

她分不清那是谁,

直到,那一抹唇角的笑,和她一模一样。

少女的瞳孔骤然收紧。

风声消散。

雾气溶解。

一切坠入黑暗。

梦,开始逆流。

梦,在黑暗中逆流。

她睁开眼。

青石山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柔的夏天。

阳光透过槐树叶,洒在望川村的石桥上。

微风吹动,槐花飘落,空气中满是淡淡的香气。

溪流拍打着桥脚,岸边的青苔滑亮。

她抱着竹笼,笼里养着一只黄雀。

鸟儿扑闪着翅膀,在笼中鸣叫,声音清脆。

父亲在学堂里讲课,她坐在门口,替他研墨、磨笔。

纸上有墨香,院中有花香,一切都静好。

这就是她记忆里最亮的一天。

少年阿彦背着书篓,从桥那头跑来,笑声穿过阳光。

“甜儿!”

他一边喘气,一边扬起手里的信纸。

“我去城里考举!等我回来,再见面的时候,你穿红衣——我好认。”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件未染的布料,红线还没缝完。

“红衣?”她笑着问,“好啊,红衣就红衣。”

风过树梢,槐花落了一地。

那花白如雪,她以为那是幸福的预兆。

梦色渐冷。

灰暗的火光吞没了夏天。

北胡入寇,烽烟漫天。

阿彦弃文从军,身披铠甲,从石桥上走。

他回头的笑依旧温柔:“等我。”

她点头:“我会点灯,等你。”

桥下的水倒映出她的影子,细碎颤抖。

可等来的不是良人凯旋而归。

却是,一纸噩耗。

信断思绝。

夜复一夜,她在学堂里点两盏灯——

一盏为自己,一盏为他。

灯光在风中晃动,就像他的笑容。

那一年冬天,雪落得极深。

有传令兵踏着冰河而来,

带来一句话:“阿彦,战死北疆。”

烛火颤抖。

她的手一松,烛泪溅在手背。

夜色将村庄染成灰白。

她坐在桌前,

桌上摊开宣纸,墨色还未干。

她穿上那件红衣——那是他们的“约定”。

她轻轻提笔。

“天涯不远路难寻,

冰雪封心梦不真。

若君不返槐花下,

红衣守到暮春尘。”

她写得很慢,每一笔都像是在勾勒回忆。

写完最后一行,她将笔搁下。

灯火摇曳,映出她微笑的侧脸。

“阿彦,你看,我信守承诺了。”

她低语,声音温柔得像梦。

她解下腕上的铜铃,放在案上。

铃声轻响一声,像是应答。

她起身,走到门口,推开门。

风雪扑面,冰冷刺骨。

她抬头望向北方,轻轻闭上眼。

烛火在风中摇曳,

红衣在夜色中微微晃动,

像燃烧的槐花。

她的手垂下,

身体随风轻轻倾倒。

铜铃落地,发出最后一声清脆的叮。

烛火倒燃,油尽灯枯。

那一夜,望川村的雪化作红。

后来的人说,

她的魂并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