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光熄灭,暗便有形。
当神失语,人便学会祈祷。
——《光蚀经·卷三·蚀环降临》
回廊没有风。
黑暗并非遮蔽,而是实体;它顺着墙壁流动,似乎在呼吸。
这里没有上下、没有方位,只有一条无限延伸的路——由影织成的路。
在那条路上,她正行,他倒行。
女人脚步优雅,白色窄裙曳地,红底高跟鞋叩击在影面上,
每一步都发出金属般的轻响。
男人则倒着走,鞋底与她的鞋底相贴,头发垂向下方,
血顺着鼻尖逆流,染红额角。
他们一正一倒,仿佛镜像互引——
阴与阳的对称、光与影的呼吸。
每走一步,回廊的结构便反转一次:
光被压到脚下,影落到天顶。
节奏如同心跳:
——啪。啪。啪。
——啪。
她在阳中行,他在影中走。
女人的声音首先响起,带着慵懒与不耐:
“你还是老样子,走得让人头疼。”
男人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像从镜子背后传出的回声:
“我只是恰好走在你的倒影里。”
“那麻烦你好好走路。”她的声音冷得像刀锋。
“别偷看。”
男人轻笑,语调克制得近乎温柔:
“我从不看不该看的东西。”
“真恶心。”
“谢谢夸奖。”
脚步继续。
黑影的纹理在两人脚下交错,像是某种活着的文字正在排列。
那是“至高者之路”——通向神之议席的唯一通道。
当两人的步调完全重合,回廊尽头,一道门显现。
那扇门没有锁,没有缝,只有一个巨大的“眼”符号。
瞳孔缓缓旋转,倒映出他们的身影:
一人白衣,一人黑影,
一正一倒,生死对视。
女人停下,轻轻吐出一口气。
“讨厌的规矩。”
男人伸手擦去鼻血,笑得礼貌:“秩序必须保持。”
他们同时伸手,手掌按在那枚旋转的瞳孔上。
——光反转。
整个空间猛然坠落。
地面归位,天花板重回上方。
影子躺回脚下,时间的方向重新运作。
他们从无重力的梦境,坠入了秩序的现实。
门后,是一座巨大的圆形大厅。
十二张座椅环绕在一张漆黑的圆桌周围,
桌面如墨,表面流动着光的倒影。
上方悬着一轮黑日——
那光是冷的,不燃烧,只照影不照人。
圆桌的每个席位后,都悬浮着微弱的光环。
那是“座”的印记,象征着十二域的至高权能。
女人抬手整理裙角,优雅地走过那片光影。
她的红鞋划过地面,留下血色的痕迹。
“我讨厌这里的味道。”她轻声说。
男人紧随其后,脚步轻慢。
“那是权力的味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各自的席位。
黑影与白光在他们身后纠缠、拉长。
她停下,微微低头。
声音带着慵懒的敬意:
“饕餮月蚀,听从您的吩咐。”
他随之俯身,笑意未减:
“镜界坍塌,遵召而来。”
圆桌的首席缓缓转动。
那是一张无人能直视的椅子。
椅上的人披着黑袍,
他的头颅并非肉体,而是一片缓缓旋转的星海。
星星在坍塌,光线在被吞噬。
——他是世界先生。
当他的目光落下,整个圆桌的光线都随之黯淡。
那声音不是从他口中发出的,
而是从整个空间同时响起,
如同神在梦中低语:
“人都到齐了,那么,开始吧。”
黑日旋转,光线流动。
世界先生缓缓抬头。
他的“面庞”是一片星海,
恒星诞生、坍塌,在他体内形成寂静的宇宙风暴。
光线从他身体散开,不是照亮,而是吞噬。
他开口,声音从整个大厅的空间同时响起——
“狂言之阳——报告你的失败吧。”
话音落下,圆桌左侧,一名男子缓缓起身。
他的面容俊美,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金色的狐影在他背后浮现,九尾散为八,尾尖缠绕成文字的形状。
他合掌一礼,声音沉稳、克制,却带着一丝不甘的冷意。
“东京副本——命运回收,失败。”
圆桌上没有声音。
黑日发出极轻的“嗡鸣”,像深海的心跳。
狂言之阳继续说道:
“敌方非单一至高者。
命运、梦魇、倒影、黄衣四系齐动。
此局,非我一人之力所能逆转。”
他话音刚落,圆桌对面传来一阵低笑。
那笑声像梦中水流,忽远忽近。
梦魇之潮的幻影浮在半空,
他是一个披着睡袍、带着面纱的存在,
声音模糊,听不出男女:
“一只狐,却连一个凡人都咬不死?”
笑声尚未散尽,另一侧传来懒洋洋的女声。
饕餮月蚀靠在椅背上,红唇微扬。
她的手指上缠着细细的血丝,
声音甜美而带毒:
“至少他尝过火,你呢?还困在梦里哭?”
梦魇之潮笑了两声,化作一团白雾消散,
低语声却还在大厅四处回荡:
“吃多了,也会噎死。”
镜界坍塌坐在他们中间,
那张脸在光下时明时暗,
就像镜子反射出的虚像。
他用指节敲着桌面,发出轻轻的节奏:
“命运崩裂,倒影不稳。
可惜,连一场戏都没走完。”
从黑日的另一侧,传来纸页翻动的声音。
黄衣之终戴着金色的破面具,
声音低沉,带着冷意:
“我可以把他写成悲剧。
一只狐,背叛神,死于命运。”
他合上书页,叹息似笑。
星骸天书坐在圆桌的另一端,
那是一个看似人形、却由符号与数据线组成的存在。
他翻动透明的书页,语气平淡到近乎机械:
“命运线重组在即,光蚀协议已偏移。
统计表明,失败概率——九成九。”
那声音听起来像冷笑,却没有感情。
一阵细碎的笑声随后响起。
那笑声柔软、甜腻,带着女人的温度。
血宴圣痕的影子在黑日的反光中浮现。
她像坐在玫瑰花中,声音娇柔:
“清洗又要开始了吗?
啊,我真怀念上次的味道——甜而苦。”
她伸出手,指尖滴下一滴血,落在桌面上,
瞬间化作盛开的红花。
整个圆桌此刻像被无数笑声、低语与讥讽充斥。
狂言之阳站在中央,始终一言不发。
他只是低头,双手合十,眼神平静得近乎僵硬。
——直到世界先生的声音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