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德山的算术课
三十多条人影在焦土上蠕动,每人背上那个齐胸高的弹药箱,压得他们像一群折了腰的稻穗。
最前头那个干瘦汉子突然举起拳头,整个队伍“唰”地定在弹坑边缘,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乖——乖——隆——地——咚——”
古之月拉长腔调的苏北口音在炮火间隙里飘着,他正撅着沾满泥巴的屁股,眯眼观察前方那片开阔地。
天德山主峰上的枪声密得像年三十的爆竹,可最要命的是眼前这片地——黑烟还没散尽,新鲜的弹坑套着老弹坑,活像一张被天花蹂躏过的麻子脸。
“古队,咋个意思嘛?”
四川娃子李二毛刚开口,就被古之月一巴掌按进齐腰深的弹坑,泥水溅了旁边赵秀才一脸。
“莫吵吵!”
古之月头也不回,手指在膝盖上划拉,仿佛那里有张看不见的地图,
“三十七个坑,最近那个离咱们八十步,最新鲜的还在冒热气咧……”
新兵们屏住呼吸。
他们刚穿过美军飞机的扫射区,跑了十里山路,军装早被汗水和雨水浸透,此刻紧紧贴在背上,凉飕飕的。
山头上激烈的交火声像无形的手,攥着每个人的心脏。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泥土混合的辛辣气味,还隐约带着一丝甜腻——那是尚未散尽的炸药味。
“轰!”
又一发炮弹在三百米外炸开,震波顺着地面传来,学员王大耳朵赶紧捂住耳朵,他背上那箱手榴弹跟着哗啦作响。
戴眼镜的赵秀才扶了扶厚厚的镜片,那双藏在后面的眼睛瞪得溜圆,活像受惊的田鸡。
“四十三个坑了。”
古之月喃喃自语,突然扭头问:
“哪个念过算术的?
说说这些坑的排布!”
学员们面面相觑。
赵秀才推推眼镜,壮着胆子回答:
“报告队长,从弹坑分布来看,呈带状均匀分布,宽度约五百米,纵深……”
“说人话!”
古之月打断他,
“就告诉俺,要是让你撒丫子跑,咋跑最妥帖?”
这时,一个浑身是土的观察员从侧翼交通壕里滚出来,灵巧地趴到古之月旁边:
“47军指挥所的?
你们是送弹药的?”
他喘着粗气,嘴唇干裂得渗血,
“155榴弹炮,四十分钟一个覆盖,停三分钟。
你们只剩……”
他抬腕看表,表面早已碎裂,但仍能辨认指针,
“一分二十秒!”
古之月眼睛一亮,拍着大腿:
“看看!看看!老子就说有门道!”
他兴奋地戳着前方的焦土,
“每波落弹三十发左右,形成阻断带,但总有那么几条缝……”
观察员诧异地打量这个满口苏北话的汉子:
“你懂炮兵侦查?”
“俺以前在蓝姆迦学过美国佬的炮兵战术。”
古之月咧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
“美国那是钢多气少,没了重武器,那步兵真不经打!”
几个新兵忍不住想笑,却被突然掠过的炮弹尖啸压了回去。
古之月却突然严肃起来,手指在空中划出复杂的轨迹:
“都瞧好了!
等会跟着老子,专挑那些半新不旧的坑跳!
最新鲜的不能去,为啥?”
大耳朵抢答:
“因为炮弹不会落在同一个坑里!”
“放屁!”
古之月骂完又乐了,
“倒也有几分道理。
主要是新坑边的土松,跑起来费劲!